妈妈和大海：东北一个小镇的造浪奇迹

特鲁迪·埃德勒在寒冷的海水中穿梭14小时31分钟后，游过水母群、湍急的暗潮和被飓风掀起几米高的巨浪，穿着分离式泳装。（Gertrude Ederle）最后，双脚踩在细沙上，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中为她点燃篝火的群体——这是最近上映的电影《游泳者的心》（Young Woman and the Sea）》最为重要的一幕。

1946年，20岁的特鲁迪·埃德勒成为第一个游过英吉利海峡的女人。她不仅游过飓风和流浪，还游过恐惧和偏见。

在此之前，女性被认为不适合游泳，不能拥有泳装自由。他们的泳衣是厚厚的羊毛面料，包括紧身胸衣、连衣裙和袜子——这符合当时世界的道德标准。在这个标准下，没有什么比女性的尊严更重要，即使这些面料会让她们面临溺水的风险。

自特鲁迪·埃德勒以来，泳装使用的面料越来越少，细背带、露背、平角裤等设计逐渐出现，直到1946年比基尼出现。

这一变化的根源位于辽宁省葫芦岛市兴城。据统计，世界上每卖出4件泳装，就有一件是兴城制造的；当地人口不到50万，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个从事泳装相关领域。直播电商兴起后，大家还在努力寻找渠道，加快产业链升级。

目前，谁在为女性泳装制定规则？谁在幕后决定泳装的趋势？今年7月，我们去了从北京到东北450公里的兴城，试图找到答案。

用女性审美制作泳装”

“比基尼广场”是兴城的地标。从远处看，在这个耗资1.8亿元打造的广场上，一个巨大的红色比基尼杯横跨空中泳装行业和这个地标，促使兴城被视为“中国最性感的县”，热情奔放，生动芬芳。

“我告诉你，这个地方和性感没有关系。”很难想象这句话来自当地泳装品牌汐歌儿的老板蒋云峰。“这完全是从男性审美的角度出发的”——他的下一句话更加出乎意料。

以女性审美为基础制作泳装，是蒋云峰多年来经过反复验证的经验。

2020年，蒋云峰开始在Tiktok做泳装直播电商。起初，他做泳装直播。和其他人一样，他以流量为基础——签了一个年薪百万的模特，穿了一些带有夸张蕾丝、绑带和镂空设计的泳装。一旦播出，就可以吸引成千上万的人同时上网，一天可以观看200多万。

过了一段时间，蒋云峰发现这行不通。以性感女模特吸引男性粉丝，只看不买，还会在评论区乱抢人头。

当时，妻子付珺怡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设计思路。她设计的泳装更接近平角泳裤，有一些小印花；她还找了一个邻家的女人当模特。这些泳装对身材非常包容，从100斤到150斤的人都可以穿模特图。

蒋云峰不喜欢妻子的设计。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思维，制定了更透明的面料、更低的胸部、更大的底裤三角形开衩和更长的腿的风格。他想当然地认为泳装是“夸张一点，吸引眼球”。

蒋云峰自以为深谙女性的心态：“就算平时不穿，上海边玩，也不能显摆身材吗？

一场“比赛”在这对夫妇之间展开。结果，付珺怡设计的四五件泳装卖了两件。这些150元左右的泳装比蒋云峰80-90元的泳装卖得好。蒋云峰发现妻子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刀刃上，她会选择更先进的面料，更注重细节。

“别人做女人几十年了，我做泳装才十年八年。我必须向女人学习。”经过这场真枪实战，蒋云峰开始关注女性的声音。

他还向其他商店学习，查看他们的直播间弹幕和下面的消息，并将其转化为他们调整产品的灵感。在蒋云峰看来，Tiktok直播给了商家一个“开卷考试”的机会。“这是非常公平的。你可以看到做得好的商家去学习和超越它。”

蒋云峰的直播间位于工厂的五楼。我们参观的那天，廉莲和其他机器工人正在二楼的加工车间工作。廉莲38岁，干泳装十几年了。他的工资从最初的2000元涨到了今天旺季的1万多元。

七月是销售旺季，缝纫机嗡嗡作响，工人们正在五颜六色的面料中间赶工。

这种场景曾经是蒋云峰想都不敢想的。

2019年上下，由于管理不善，工厂存在库存困难，几千件商品卖不出去，1KG只能10元清理干净。当时付珺怡刚生完孩子，她以为自己不能自暴自弃，把泳装当废品卖，就在老家炕上直播卖了。

电子商务直播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机会。不久，当地建立了泳装直播基地，重点控制直播内容和商品的产品。

但另一方面，电子商务的红利期也迅速消散。“当所有企业都在短时间内进来时，流量就会聚集在头上。”兴城一位泳装行业从业者分析。

此外，兴城基本没有直播产业链。当地泳装行业协会副会长杨冀告诉我们，“以制造商生产为重点的兴城，从业人员年龄较大或技术较多，直播相关人才较为稀缺。”

当时蒋云峰决定突破，建立自己的直播生产链。而这个决定确实让他活了下来。很多泳装人把抖音流量当成昙花一现的东西，但蒋云峰发现这里的用户粘性很强，一年四季都很稳定。“只要人、货、场匹配，超越他人，就能在抖音这样的兴趣电商中获得稳定的流量和收益。”

现在，他的公司在抖音开了十几家店，每一家都走“小而精”路线，不会特别火爆，但是节省了高昂的运营和推广费用。

直播卖货也让他更愿意倾听女性用户的声音。“作为一个男人，审美当然是‘性感暴露，能唤起他原始欲望’的美；但是女人完全不一样。他们主要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陋。他们想暴露自己最美的地方，掩盖自己不太好的地方。”

东北年轻人“回流”

像蒋云峰这样的“90后”在兴城，属于第三代泳装人。

当地被260多公里的海岸线包围，阳光明媚的海滩接近90%，泳装自然成为必需品。20世纪80年代，一些聪明的兴城人从帮助游客修理泳装开始，然后自己模仿制作，然后带着篮子在海边出售，从而加入了泳装行业的浪潮。

90年代，他们与亲戚邻居合作，从小作坊变成了泳装厂。电子商务兴起后，有人抓住机遇，打造原创设计品牌。以踩中风口的老泳装亦美珊为例，近五六年销量从300万增加到3000万，最多达到2亿，成为当地最知名的品牌之一。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当地年轻人外流。

就像东北其他城市的年轻人一样，在东北经济衰退的大环境下，他们竞相进入关内，赶往更多的城市。蒋云峰也是如此，他首先在沈阳学习汽车工程机械编程，毕业后带着2000元“北漂”。首先交了1000多元的体检费、住宿费等，然后到工厂一看，住宿楼道里充满了尿味，连办公室都没有。当天晚上，蒋云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买了一辆返程列车。

火车一路北上，经过葫芦岛站时，他打退堂鼓，没有下车，“回去也太丢人了。”

回家意味着你只能穿泳装。大学毕业前，有亲戚劝蒋云峰回兴城。从小到大，他身边几乎都是干泳装——二姨做质检，舅舅做裁剪，两个堂姐做机器，堂姐夫开裁剪工作室。天性叛逆的蒋云峰抵制泳装，更抵制被安排的生活。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能回去”。

无论你开车去哪里，你都可以下车。蒋云峰终于在大连找到了一份工作，做水表设计。他有基础，有头脑，努力工作。不到一年，他就当上了车间主任，一个月拿到七八千块。

但慢慢地，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收入在大连很难结婚。刚去的时候，大连的房价是每平方米5000元。三年后，房子是1.5万平方米。”

最后，让他下定决心回家的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家庭变故——父母离婚。爸爸走后，妈妈的精神面貌一直很差，哭了一整夜。当他失眠时，他打电话给他，说他害怕。没有和妈妈商量，蒋云峰直接离开了工作岗位，回到了兴城。

起初，他想做他的老工作，并在北京找到一家下属工厂来制造汽车零部件。工厂里的设备很旧，蒋云峰的技术根本不需要。工资只有几千元，他每天要骑40分钟的电瓶车去开发区工作。半个月后，蒋云峰辞职了。

当时，兴城的泳装电子商务正在蓬勃发展。蒋云峰发现，当地艺术家非常缺乏，即在货架电子商务中扮演平面设计和配色的角色，这正是他所擅长的。因此，他跌跌撞撞地进入了泳装行业，从与他人合伙开店到拥有自己的企业。

咱们做个不一样的自己行不行？

“这个大太阳闪闪发光。是时候出去玩了。不要每天在家洗衣做饭打扫房子了。那小海水不比洗碗水好多了吗？”身高1.6米、体重147斤的大萌，穿着米色泳衣在手机镜头前来回展示，和直播间的姐妹们聊天。

"175斤，又黑又胖，可以穿吗？"一个弹幕闪过。

“老姐姐，你对此不自信。夏天，如果你没有美丽，你会一个个出去。你可以穿这个，拍四个加码，这样可以让你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干净，不会被埋没。”

35岁的大萌在蒋云峰的一家企业当了两年多的主播。她今年手里拿着这件泳装，卖了近8000件。泳装上身是米色纱灯笼袖，搭配蝴蝶形固定胸罩杯；下半身有双层裙子。这种设计可以遮住手臂的崇拜肉，遮住副乳，遮住肚子。同时可以更好的将下垂膨胀的胸部包裹在杯子里，最大限度的穿上F罩杯，完美的满足了大码女生的需求。

走大码泳装路线，是蒋云峰在抖音研究了一段时间后寻找的赛道。他把自己的用户画像概括为“精致的母亲，高级中产阶级和20%的小城镇年轻人”。所以在产品设计上，他也有针对性地迎合了这类用户的痛点——显瘦。使用超过肚脐的高腰模型，达到遮盖腹部和显示腰围的效果；内衣要做得更大，这样腿才不会粗；杯子的版本又出来了，让大胸女性穿起来更有型；印刷也要放大，视觉上达到瘦身的效果。

由于兴城缺少专业主播，他便找以前卖保险、卖车的已婚女性来做。她们懂得销售，也珍惜这个机会。

当时大萌就是被蒋云峰挑中的。

她做了十几年全职妈妈，直到孩子上初中。因为家里有房贷，她决定工作补贴家用。在成为主播之前，她在一家线下商店卖大卡车，一个月挣3000元。相比之下，直播的性价比要高得多——她一天播三个小时，表现好的时候，月收入2万。

刚进蒋云峰的公司直播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胖，“全身都是肉”。她不敢穿泳装，只在手里解释。两三次直播后，她受不了粉丝的要求，终于鼓足勇气穿上了。

粉丝们都说漂亮，大萌也渐渐找到了自信。

自信起来，她开始鼓励更多的大码女孩大胆穿泳装。有一次，直播间的一个姐姐说，她1560斤，因为身材不好，从来没有穿过泳装。她想向大萌推荐一件黑色传统泳装，可以遮住肉，让它变瘦。

“老姐姐，你平时穿黑色长袖裤子。出去玩的时候为什么不穿漂亮的衣服？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选择自己觉得好看的。我们能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吗？”大萌为她感到难过，也为没有勇气穿泳装的自己感到难过。

在她的鼓励下，对方订购了大萌身上穿的两件蓝色印花泳衣，“一穿老惊艳，显白显瘦。”

老娘与海

直播销售成功突破后，蒋云峰工厂规模不断扩大。像廉莲这样的女工，蒋云峰雇了六七十个，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岁。这份工作对他们来说很有价值，月薪几万，有通勤车接送，有时间照顾家人。

这些在机器上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女工也最了解泳衣的趋势。他们告诉我，最早流行的泳衣是豹纹和圆点，颜色以芭比粉等亮色为主，款式不多，都是连体泳衣；后来分体泳衣开始流行，上半身带流苏或荷叶边，下半身流行高腰，“遮住肚脐”；长袖三角模型和运动模型，类似于冲浪服，现在逐渐流行起来。

总体而言，国产泳装更倾向于实用和得体，“都是带裙子，或者是袖子。”

泳装行业的存在促使兴城成为少有女性收入高于男性的城市。从事泳装行业的女性活得更自信，有话语权。

手心向上的日子不好过。大萌还记得当全职家庭主妇的那些年，“整天带着孩子在家洗衣服做饭。如果你不赚钱，你会为你的丈夫感到难过。你束手束脚，把钱掰开。”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觉得和社会脱节了。晚上睡不安稳的时候，她总是想着看看老公的手机，怀疑对方是不是认识了更好的人。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工作，成为了家里赚得最多的人，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家里人说她“赚钱了，脾气大了”。“其实不是。我之前心里憋着任何委屈，因为不知道一个人能做什么。现在我有能力了。如果我能养活自己，我就受不了了。”大萌向我解释。

兴城的海还是那片海。年轻的时候，大萌一年去不了几次海边。即使她去了，她也很少有勇气穿泳装。现在，她穿着泳装上下班，外面有一件衬衫，看起来和普通女装没有太大区别。在她看来，今天的泳装更多的是女性的自我展示。“一件五颜六色的泳装可以性感传统，是勇敢展示自己的机会。你穿什么取决于你自己。”

"这一行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问大萌。

她爽朗地笑了。“我经常告诉直播间的姐妹们，我们可以一起变老。50岁的时候，我也可以穿泳装，卖泳装，穿不同的衣服。”

本文来自微信微信官方账号“凤凰周刊”（ID：phoenixweekly），作家：豆米，编辑：雪梨王，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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