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丽法案”：真的“美丽”吗？美国史上最大减税法案的影响剖析

美国国庆日当天，备受瞩目的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译为“大美丽法案”）经美国总统特朗普签字正式生效。该法案于7月1日获参议院通过，7月3日在众议院表决中以218票赞成、214票反对的微弱优势通过，因其可能进一步加剧美国财政赤字和债务风险，在美国国内引发诸多担忧与争议。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胡光宙从“大美丽法案”的核心入手，分析这个美国史上最大的减税法案对美国经济及中国的影响。

01 “大美丽法案”的核心

以“大美丽”命名的法案，是特朗普总统任内重要的经济法案，很符合他的个性。相较于2017年特朗普签署的《减税与就业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简称TCJA），“大美丽法案”更具“特朗普风格”。

法案核心是延续2017年TCJA中即将在2025年到期的减税措施（主要是个人所得税），是对现有税收政策的延续，而非推出新的大幅减税举措。若没有该法案，2025年后美国个人所得税率会显著提高，这是特朗普难以接受的。

在美国政治生态中，特朗普所在的共和党主张通过减税刺激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提高国民收入。其经济学逻辑为：减税可提高企业盈利，增强企业投资意愿，提升生产率和企业竞争力，为工人工资上涨奠定基础。

2017年的TCJA将美国联邦公司所得税最高边际税率从35%降至21%的统一税率，使美国公司税低于经合组织（OECD）国家平均水平，增强了美国对全球投资者的吸引力。

降低税率会使短期内税收收入下降，在政府支出不变时，财政赤字必然上升。自里根总统起，共和党内认为不必过度担忧减税带来的财政赤字，因为低税率能刺激投资和经济增长，税基扩大后政府税收收入会增加，可抵消减税损失。

美国经济学家阿瑟·拉弗提出的“拉弗曲线”（Laffer Curve）是这一理论的极端代表，即政府税收收入和税率呈倒U型关系：税率高于最优税率时，降低税率会增加财政收入。

特朗普在第一总统任期内授予阿瑟·拉弗象征美国平民最高荣誉的总统自由勋章。不过，主流经济学家大多不将拉弗与弗里德曼等经济学巨擘相提并论。

02 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的影响

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强调减税不会加剧政府财政赤字，经济现实果真如此吗？

经济学家通过过往减税案例评估其对政府财政收入的影响。哈佛大学曼昆教授2017年评论特朗普的TCJA时总结研究结果，认为约1/3的减税财政收入损失可通过经济增长效应弥补。

2024年，哈佛、芝加哥和普林斯顿大学的三位经济学家研究TCJA中公司所得税税率下降对美国经济的影响，结论是减税推动了企业投资和经济增长、提高了工资，但效果远不及宣传，且增长效应无法抵消税收收入下降。

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紧密相关，前者依赖后者维持。2024年美国联邦政府财政赤字达GDP的6.6%，处于历史高位（2008年金融风暴和2020 - 2021年新冠疫情期间除外）。每年新增赤字推高政府负债，2024年美国联邦政府债务近36万亿美元，约占当年GDP的123%，均为历史最高。

据美国不同机构估计，“大美丽法案”未来10年将带来3万亿 - 4万亿美元额外财政赤字，进一步提高政府债务在GDP中的占比。

高政府债务增加了削减财政赤字的难度。2024年美国联邦政府债务利息支出超国防开支，成为仅次于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的第三大开支。

持续的财政赤字如何影响经济增长？政府靠举债维持财政赤字，增加公债供应，利率上升，会挤出私人投资、阻碍经济增长。耶鲁大学经济学家认为“大美丽法案”长期会降低美国经济增长率。

美国政府财政空间较大，部分原因是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降低了融资成本。理论上，美国国债无违约风险，但美债贬值风险存在，且随债务水平提高而上升。今年4月特朗普政府升级与中国的关税贸易冲突后，市场抛售美国国债就是信号。

特朗普竞选总统时承诺不提高联邦政府债务水平，能否通过降低财政支出来缩小赤字呢？马斯克曾领导的政府效率部（DOGE）削减政府不必要支出，收效甚微。

了解美国联邦政府支出构成，可知削减支出难度大。2024年美国联邦政府6.8万亿美元财政支出中，最大的五个项目占70%，分别是社会保险（22%）、净利息支出（13%）、老年人医保（13%）、国防（12.5%）和低收入人群医保（9%）。

根据美国法律，社会保险和两个医保属强制性支出，未经立法不能变更，国防属灵活性支出，由总统和国会制定，利息支出单独一类。

这些都是刚性支出：社保和医保关乎民生与选票，且随美国社会老龄化加剧而增加；地缘政治环境下，国防开支可能上升，“大美丽法案”将提高1500亿美元。

特朗普削减开支主要针对低收入人群医保，提高参保标准减少参保人员，削减开支。“大美丽法案”预计未来10年减少1万亿美元支出，但远不能抵消4.5万亿美元的减税财政收入损失，还可能使数百万低收入家庭失去医保。

总体而言，“大美丽法案”延续并永久化TCJA的减税措施，给美国联邦财政可持续性带来极大不确定性，长期经济增长效果不明朗。

03 收入与财富分配和贸易赤字的影响

该法案还会对美国经济与社会产生两方面影响：收入与财富分配和贸易赤字。

个人与企业所得税税率下降、纳税减免额度提高，使美国最富有的1%人群未来10年获1万亿美元税收优惠；低收入人群因失去医保和政府福利成为输家，这将加剧美国社会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给政治体制带来挑战。

特朗普部分支持者受益于美国医疗白卡，他们是否会因自身利益受损动摇对特朗普的支持值得关注。

特朗普经济政策关注美国国际贸易不平衡问题，政府采取极端手段降低贸易赤字，但大量财政赤字增加了平衡国际贸易的难度。

美国整体贸易赤字的根本原因是储蓄率低，即“美国人花的比挣的多”，高消费靠向国外借贷实现，联邦政府入不敷出会加剧这一状况。

04 对中国的间接影响

短期来看，“大美丽法案”对中国经济是利好。中美贸易紧张关系缓解，法案的经济刺激作用会转化为美国对中国产品的需求，减轻中国经济从外需向内需驱动转型的压力。

“大美丽法案”取消了拜登政府对一些新能源行业（风能和太阳能）的政策补贴，推动化石能源开发。这些政策会放慢美国新能源行业发展，对整个能源行业是倒退。

取消电动车购买税收优惠对中国电动车行业直接影响小，因为拜登政府曾阻止中国电动车进入美国。

该法案对中国其他新能源企业（光伏和锂电池）影响可控，这些企业对美国市场出口占比不大。

特朗普对财政支出优先顺序的偏好体现在“大美丽法案”和政府预算案中。

2026预算案中，特朗普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和国家科学基金（NSF）的预算分别削减40%和50%。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的新药研发多获国立卫生研究院资助，174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曾获国家科学基金资助或在此工作。

这两个机构是美国科学家重要的科研经费来源，是美国基础科学研究实力的保障，也是美国作为科技超级大国的根基。

中美科技竞争激烈，特朗普削减基础科学研究经费会使美国处于劣势，可能导致美国科学家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寻找科研机会。

美国政治体制决定政治和政策会在左右两极摆动。“大美丽法案”的通过得益于特朗普的影响力和权威，其影响力和权威随美国政治周期如何变化尚不确定。

美国政府财政赤字不断攀升，对美国和世界经济都是挑战。“大美丽法案”将给美国经济带来深远影响和不确定性。

教授简介

胡光宙博士是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加入中欧前，他在新加坡国立大学经济学系任教。胡博士在美国布兰岱斯大学获国际经济学博士学位，在南开大学获国际金融学学士学位。

胡光宙博士研究领域包括技术创新经济学和中国经济，学术成果发表在《比较经济学期刊》《发展经济学期刊》《研究政策》和《经济与统计评论》等国际期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ID：CEIBS6688），作者：胡光宙，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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