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价格大跳水，企业集体陷亏损困局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铃

2025年夏天，科普平台“疫苗圈”创始人刘永超在一次疫苗行业学术会议间隙，与几家头部疫苗企业销售负责人小聚。

一位销售负责人感慨：“我入行十多年了，怎么感觉现在疫苗行业有点凉呢？”

这也是众多疫苗行业从业者的共同感受。刘永超记得，聚会那天大家情绪低落，有抱怨也有无奈。

2025年8月底，多家疫苗企业交出最差中报。智飞生物（300122.SZ）、万泰生物（603392.SH）两大龙头出现上市后首次半年度亏损，净利润同比分别骤降127%、155%。17家疫苗上市公司中，仅6家实现盈利，利润最高的成大生物(688739.SH)也只有1.22亿元。

从全行业看，2025年上半年，中国疫苗上市公司整体的疫苗收入同比下降60%，净利润同比下降113%。

目前，A股市值前五的疫苗企业分别是万泰生物、智飞生物、康希诺（688185.SH）、康泰生物（300601.SZ）、沃森生物（300142.SZ）。其中，只有康希诺上半年净利润同比增长，这得益于其推出了中国唯一的四价流脑结合疫苗，创新产品优势提振了业绩。

像康希诺这样的幸运儿是少数，多数疫苗企业都感受到了行业寒意。

价格战、疫苗犹豫、行业内卷等行业共性问题，被头部疫苗企业在半年报中部分归因于行业困境。

价格低至蜜雪冰城价

一位资深疫苗业内人士向经济观察报感叹：“流感疫苗已经降至蜜雪冰城价了，最低5.5元一支。”

9月初，北京市政府采购网公告显示，2025年免疫类流感疫苗有3款中标。其中，华兰疫苗（301207.SZ）的三价流感疫苗中标单价为10元，上海生物的三价流感疫苗中标单价为5.5元，创公费流感疫苗价格新低。

近两年，价格战让三价流感疫苗采购价屡创新低。2024年9月，上海生物在浙江以9.5元单价中标，首次跌破10元。2025年价格战持续，5月复星雅立峰将价格降到单支8元，6月上海生物和长春生物又将价格打到单支6元。

自费的四价流感疫苗自2024年5月起也陆续降价，多家企业中标价格从原先的单支128元降到单支88元。

不仅流感疫苗，HPV疫苗、带状疱疹疫苗、肺炎疫苗等多种疫苗都在打价格战。

9月9日，万泰生物在厦门启动九价HPV疫苗馨可宁全球首针仪式并投入市场。馨可宁单针499元，两针不到一千元，全程三针不超过1500元。

万泰生物的入局搅动了原本一家独大的九价HPV疫苗市场。2025年4月起，智飞生物将其代理的进口九价HPV疫苗间接降价，在多地推出“打一针送一针”活动，折算单针从1300元左右降至900元左右。

二价HPV疫苗市场战况更激烈。2025年3月，万泰生物的二价HPV疫苗以86元一支的价格中标政府采购，跌破百元大关。随后，沃森生物的二价HPV疫苗报出27.5元的单支中标价，几乎是2022年5月单支246元的十分之一。

受价格战影响，2025年上半年，以二价HPV疫苗为主要单品的万泰生物营收8.44亿元，同比下降38%；净利润为 -1.44亿元，同比下降155%，这是万泰生物上市以来首份亏损中报。沃森生物业绩也大幅下滑，上半年营收11.54亿元，同比下降19%；净利润0.43亿元，同比下降75%。

9月11日，中国宣布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意味着此后HPV疫苗将由政府向适龄人群免费提供。不过，多位业内人士认为，免疫规划可能只纳入国产二价HPV疫苗，九价HPV疫苗仍属自费市场。

进口九价HPV疫苗的代理商智飞生物，其核心单品带状疱疹疫苗近期也打起了价格战。2025年3月起，多省市开展带状疱疹疫苗“打一赠一”活动，智飞生物代理的葛兰素史克的带状疱疹疫苗在多地价格从两剂3260元降至1652元。

多家疫苗企业既是价格战的参与者，也视价格战为难题。

华兰疫苗在半年报中提到，2024年多家国内疫苗厂家下调非免疫规划疫苗价格，增大了价格竞争压力，可能影响已上市产品市场份额和竞争力，进而影响业绩。

智飞生物在半年报中称，部分企业为抢占份额主动下调疫苗单价，产品中标价降至历史低点。

万泰生物在半年报中表示，行业“内卷”下价格竞争常态化。部分地区二类疫苗价格体系下探，多品种价格波动明显。同时，行业内出现多种促销让利行为，压缩了产品价格空间。

疫苗犹豫现象凸显

2025年上半年，智飞生物营收49.19亿元，同比下降73%；净利润亏损5.97亿元，上年同期盈利22.34亿元，同比下降127%。

智飞生物在半年报里8次提及“疫苗犹豫”。

一位疾控人士称，近两年疫苗犹豫问题严重，居民对疫苗不信任，常质疑疫苗有效性，他在接受采访当天就接到两次对HPV疫苗有效性的质疑。

疫苗犹豫指对疫苗接种抵触或犹豫，延迟或拒绝接种。

疫苗分为一类和二类。一类疫苗由政府集采，公民免费接种，接种率普遍超95%；二类疫苗自费自愿接种，HPV、带状疱疹、流感等疫苗面临较严峻的疫苗犹豫问题。

一位疫苗业内人士表示，近期收到很多反馈，今年公众流感疫苗接种意愿不如以前。

因接种效果难量化、流感病毒流行情况差异大，流感疫苗的疫苗犹豫问题尤其显著。中疾控数据显示，2020 - 2023年，中国年均流感疫苗接种率均在4%以下，儿童接种率略高于12%，老年人群不足5%，远低于发达国家的50%。

该业内人士认为，新冠疫苗接种效果不佳、不同国家对不同技术路线疫苗不认可、不实信息传播等问题叠加，导致疫苗犹豫。

中国成人疫苗接种工作滞后，流感、肺炎等成人疫苗接种率普遍偏低。近两年多省开展疫苗处方试点，但效果欠佳。

刘永超认为，成人疫苗和保险类似，民众缺乏避险意识，改变这种认知需从义务教育阶段开始科普。

前述疾控人士也觉得成人疫苗推广困难。基层医生和护理人员缺乏重视疫苗的思维，开具疫苗处方积极性不高，且疫苗处方缺乏行政强制和绩效激励，不利于推广。业内人士认为，需做好疫苗处方、服务触达、信息触达，才能带动市场增长。

行业寒冬或持续

疫苗行业共识是，新冠大流行提升了疫苗认知、扩大了市场，但竞争更激烈。

以智飞生物为例，其HPV疫苗前期在高需求人群广泛接种后，存量市场主要是低需求或无需求人群及新增适龄人群，推广难度加大。同时，还要面对万泰生物和沃森生物二价HPV疫苗在公费市场的挑战，以及万泰生物在九价HPV疫苗市场的入局。

智飞生物在半年报中指出，疫苗重点品类产品同质化加剧，细分领域竞争激烈，临床及注册阶段产品数量增长，供给端扩张，行业内卷显著。

刘永超将疫苗市场比作缩小的铁球，购买力下降如裹冰，同质化竞争使球内东西增多。

中信建投研报称，2025年上半年疫苗板块业绩下行，原因一是市场宏观环境影响消费者需求，导致终端销售承压；二是部分产品竞争格局激烈。

疫苗专家陶黎纳认为，中国疫苗企业扎堆，产品大同小异，不得不打价格战，一个疫苗种类有3 - 4家供应商即可。他认为当前是疫苗行业的“深寒时刻”，企业需淘汰或整合，形成产品线齐全的大企业，同时应解除疫苗广告宣传禁令。但公众对疫苗接受程度提升缓慢，寒冬至少持续五到十年。

刘永超对疫苗行业未来持观望态度，认为出生率难上升、成人疫苗认知难改变、政府采购价格低。

业内人士认为，中国疫苗行业竞争激烈，会出现企业并购、技术转移，部分企业将被淘汰。只有提升行业认知、完善体系，尤其是建设成人疫苗体系，市场才能扩大，行业才能迎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