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聿铭建筑的几何之美与变奏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贝聿铭：人生如建筑”展览将于8月10日落幕。作为展览的深度延展与补充，《与贝聿铭同行》近日出版，该书集结了李虎、唐克扬、柳亦春、张永和、徐冰等十位与贝聿铭先生有着深厚渊源或深受其影响的中国建筑师与艺术家，以第一视角，书写他们眼中、心中的贝聿铭。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经授权发布建筑师柳亦春所写的《几何的变奏》一文，在柳亦春看来，形式上，贝聿铭的建筑实现了一种“几何即结构，结构即空间”的设计范式，使几何语言转化为一种能跨越时代和文化的建筑表达。
《与贝聿铭同行》书封
几何是人类最早建立的知识形式之一，源于人类对自然秩序的直观感知，后演变为理性工具。自然现象蕴含几何原型，人类将其转化为实践活动，形成关于形状、比例、空间的原始图解，在不同文明中发展成有文化特征的几何图示，如古埃及金字塔、印度曼荼罗、中国八卦图等。几何在建筑中的运用能构成神圣感、纪念性，也能呈现秩序、逻辑等，建筑也总表现为几何形态。在人类将自身投射到建筑隐喻的过程中，几何以不同形式进入建筑的表象或深层比例关系。
鲁道夫·维特科尔在《人文主义时代的建筑原理》中阐述几何比例承载的三重逻辑；罗宾·埃文斯在《投影之范：建筑与它的三种几何》中区分三种建筑几何观；阿尔伯特·佩雷兹 - 戈麦兹和路易丝·佩勒捷通过分析柯布西耶的诗画集，认为他在构建诗意与几何、感知与秩序的对话，其模度系统是将宇宙秩序转译为建筑语言的诗性尝试，也是一种建筑修辞。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1968–1978）中的视觉艺术高级研究中心刀刃般的尖角， 2022 年，由 M+委约拍摄，2022年© 久保田奈穂
贝聿铭的建筑充满明确几何语言，其事务所将模数控制作为设计方法之一。他的几何并非都来自先验图示，而是首先源于具体场地关系，这在美国国家美术馆东馆设计中尤为明显。东馆平面是对地块形状、周边道路及邻近建筑关系理解后产生的几何分形。面对不规则梯形用地，贝聿铭用三角形分形找出对称性并化解过分对称。东馆设计的几何既是平面性的，也是结构性的，暗含与西馆的轴线对位。用地的特殊情况对建筑形态形成压力，他通过偏移中央三角形天窗缓解了压力，使建筑呈现对称中的不对称，展现出别样巧思与生动，同时体现出独特的艺术现代性。所以东馆的几何是结构上的，而非造型上的。
从几何语言角度看，贝聿铭的建筑作品有明显变化，其几何从早期平面构图的结构性转向具体建造的结构性，在他20世纪80年代起在中日的东方建筑中体现明显。1991年设计的日本滋贺县美秀美术馆，将东方坡屋顶造型与三角形分形几何结合，实现与东方建构传统关系密切的杆系结构，区别于之前更多采用的实体结构。
美秀美术馆的杆系结构可追溯到美国国家美术馆东馆的天窗结构。东馆天窗结构的改变使其与耶鲁美术馆新馆天花形式拉开距离，催生了贝聿铭在东方建筑项目中的杆系结构。东馆天窗结构及其遮阳系统在多个项目中被反复使用，美秀美术馆的杆系结构是与地方性文化建立关联的进化设计，也用于苏州博物馆设计。
贝聿铭走在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东馆的楼梯上© Marc Riboud:Fonds Marc Riboud au MNAAG:Magnum Photos
香港中银大厦和巴黎卢浮宫改造项目中的玻璃金字塔，是东馆之后基于三角形几何发展出的空间网架结构变体。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形成轻盈高效的空间网架结构，中银大厦使几何构型与结构受力高度整合，其斜撑体系实现结构稳定，为标准层平面提供自由布置可能，结构和几何形态的巧思赋予建筑内在东方魅力。
1999年设计的英国威尔特郡奥尔亭，首层平面呈十字形，抬升平面与屋顶变形为暗含十字形和三角形构图的八边形，由钢桁架结构支撑，形成双重屋檐形式。该结构由莱斯利·罗伯森设计，也出现在苏州博物馆和多哈伊斯兰艺术博物馆中，体现贝聿铭对这一结构构型的持续兴趣。奥尔亭融合古典几何秩序和现代结构体系，具有超越尺度、功能和地域限制的几何模型，贝聿铭后期在不同国家建筑中反复运用。
伊斯兰艺术博物馆（2000–2008）多哈， 2022年，由 M+委约拍摄，2022 年 ，© Mohamed Somji
苏州博物馆（2000–2006）苏州，2021年，由M+委约拍摄，2021年© 田方方
贝聿铭早期和后期的几何结构都体现出几何理性和修辞张力的双重品质，以几何为基础的结构语言营造出空间的节奏感和均衡感，赋予建筑可感知的秩序，既体现专业理性，又让不同文化背景的大众可感性理解，是一种能被身体感知、结构整合、文化内化的几何形式。在这一意义上，贝聿铭实现了“几何即结构，结构即空间”的设计范式，使几何语言成为跨越时代和文化的建筑表达。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贝聿铭：人生如建筑”展览现场
（本文原题为《贝聿铭的几何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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