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阔：在越南关税政策的阴影下，特朗普最新的中国出口企业
7月2日，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平台Truth Social发表了一份文件，称美国与越南达成贸易协议，将对从越南进口的产品征收20%的关税。特朗普还表示，越南商品将面临更高的40%关税，用于所谓的“转口贸易”(即原产于其他国家和越南转运的产品)。
自2018年中美贸易战以来，这一政策矛盾已经深刻改变了全球贸易格局。美国对中国商品征收多轮关税，拉开了两大经济体长期博弈的帷幕。在这种冲击中，谁在承担最直观的代价？中国出口企业的真实情况如何？采取了哪些理性但鲜为人知的对策？
在一系列微观数据分析和调查结果的基础上，我们试图从企业决策的角度整理出中国出口企业在压力下的多元化应对路径，包括静态“坚持”、动态“转移”和“出海”，以及政策空间的灵活运用。
出口价格的“刚度”：为什么关税几乎完全转嫁？
直观来说，美国对中国商品提高关税后，公司似乎应该通过降价来维持市场份额。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许多研究表明，美国征收的关税成本主要由国内客户承担。中国出口商没有明显降价， 而主要的调整方法是减少出口量。
根据对出口企业逐单交易数据的分析，我们发现， 这种现象同样建立在微观层面：出口价基本没有变化， 数量大幅缩水。这一“量调价不动”的应对方式，说明企业在定价策略上表现出高度的“刚度”。
为进一步了解原因，我们对600家出口企业的管理层进行了问卷调查。资料显示，超过70%的企业直言盈利空间本来就很小，无法承受额外的降价； 另有21%的企业受到合同条款的限制，不能灵活调整价格；也有少数企业担心降价会导致反倾销调查。正如一位电子制造企业负责人所说：“我们的利润率只有3%-5%，面对25%的关税，我们几乎无能为力， 降价就是亏损。”
这反映了中国出口企业长期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阶段，议价权有限，抗压弹性不足。
一家以出口为主的生产企业负责人在实际调查中阐述了企业在贸易摩擦背景下面临的实际经营压力。受访者指出，自增加关税以来，对外贸易订单明显下降，目前手中的订单只能短期维持，新增订单明显不足。与此同时，公司固定成本较高，包括管理人员的工资、工厂租金和贷款利息费用，使得经营压力在收益下降时加大。这种情况与问卷调查中大量企业反映出订单萎缩、成本负担增加的普遍存在高度一致。
出口业本身利润率较低，净利润率一般只有3%-5%之间，关税上升直接挤压了本已有限的盈利空间。由于出口价格已经接近成本线，大多数企业实际上不会通过降价来吸收关税成本。与此同时，关税政策的频繁变化和国际市场价格的波动也增加了交易的不确定性，使得合同价格难以锁定， 客户流失现象明显。这一情况与企业在调查中普遍报道的“由于利润空间狭小，难以灵活应对”的困境高度一致。
同时，出口企业普遍认为“出口转内销” 可行性低，实际操作难度大。一方面，国内营销渠道需要长期培训，短期内难以形成稳定的订单来源；另一方面，自销和出口在标准和支付方式上存在明显差异，产品调整时间长，技术要求高，进一步增加了转型的复杂性。它还证实了对出口转内销短期替代能力有限的普遍认识。
对于应对措施，公司一方面通过提高产品质量来提高核心客户粘性，另一方面积极尝试拓展线上销售渠道。虽然初期投资很大，但被视为适应市场变化的重要方向。同时，为了保持基本运营的稳定，公司加强现金流管理，控制固定支出。通过优化内部管理和产品创新，这种对策与调查反映的公司寻求突破的趋势相呼应。
现实瓶颈市场再配备
面对美国出口的萎缩，许多企业试图转向其他市场。我们的研究发现，一些出口确实流向了欧盟。因为它在消费偏好和产品标准上与美国高度重合， 欧盟市场已经成为最直观的替代方向。
计量数据显示，对美每增加1。％的关税， 中国欧盟平均出口增长约0.97%。但总的来说，这种“承接效应”仍然不足以抵消对美国出口下滑的影响——总出口减少约为0.83%，公司利润普遍承压。
进入新市场的企业面临着多重困难：一是营销网络不足，难以快速开拓新渠道；二是标准差异明显， 例如口罩出口需要各自满足美、欧、中三个技术标准， 转换成本较高；第三，品牌认知度有限，特别是“白牌”商品在国内外都缺乏知名度。更重要的是， 许多企业依靠出口回款的融资机制，不能适应中国市场账期长、信用体系不稳定的特点。
虽然目前京东等渠道正试图推动小微出口企业“转内销”，但预期效果仍然比较有限，企业整体回流意愿不强。出口商品的结构特征和运营模式，促使“转内销”并不是一条普遍可行的路径。
“支点”在越南兴起
部分企业在内外市场调整空间有限的背景下，选择“走出去”。中美贸易战带来的不确定性， 正在重塑全球产业布局。我们的研究发现，中国公司对越南和墨西哥的投资明显增加，越南逐渐成为中国产业集聚的关键支点。
我们建立和分析了越南所有公司的业务、出口和交易数据，并通过多种方式识别了中国公司。分析发现:
·越南中国企业与中国本土贸易的联系明显高于其它国家企业，体现了中越产业链的一体化特征；
·越南对美出口的增长与中国对美出口的减少高度同步。一些原本由中国直接供应给美国的商品正在通过越南实现“间接出口”。；
·在越南新增的美国出口中，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新进入当地的中国公司，这表明贸易摩擦促进了公司在海外设厂的步伐。
中美贸易战升级后，中国出口企业加快了海外布局，越南成为建厂最重要的目的地之一。这一趋势的形成不仅与越南的地理位置和劳动力优势有关，也与中越产业链密切相关。
就产业链结构而言，目前大量中国企业采用了“两头在内，中间在外”的经营模式：依靠成熟的技术和供应链体系，上游原材料生产和关键零部件制造仍留在中国。下游装配、加工和包装阶段转移到越南。这种布局不仅有效降低了整体生产成本，而且有利于企业拓展国际市场。 在多变的贸易环境中提高出口灵活性。
随着越南中国公司投资的增加，越南北部(如北宁、海防)和南部(如平阳、同奈)逐渐形成了以电子、纺织、机械加工为主的产业群。这些地区的产业配套体系日益完善，出现了大量的物流、仓储、报关等相关服务机构，很多工作人员可以使用中文，极大地方便了中国公司的运营管理。与此同时，一批早期进入越南的中国企业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为后续企业提供了经验参考和支持网络。
但是，在越南设厂也面临着一定的挑战。虽然劳动力成本低，但熟练工人比例有限，生产管理水平参差不齐，一些技术要求较高的制造环节仍然需要在中国完成。另外，越南在法律规范、就业政策、行政审批程序等方面，与中国不同，公司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和优化。所以，绝大多数企业都采用了“国内生产” 与完全转移整个产业链相比，越南加工的策略。
总的来说，越南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更多的是作为中国制造体系的一部分进行延伸和合作。中国越南之间形成了密切的分工合作关系。这种跨国布局提高了中国公司面临国际贸易环境变化时的灵活性和抗风险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扩张并不是简单的“转口” 操作。我们发现，越南已经建立了大量中国公司的实际生产能力，包括本土化升值和就业，表现出实质性的运营特色。这与简单使用越南作为跳板的“转口贸易”有本质区别。
越南的崛起不是中国制造业的衰落，而是区域产业协调的重组。在全球贸易格局不断调整的背景下，中国企业为了应对制度性的外部冲击，正在构建更加灵活和分布式的全球生产体系。
应对政策的制度空间：美国“排除清单”制度的实际运行
除了市场和全球布局的调整，企业也在积极寻求制度空间来缓解冲击。其中，“排除清单”机制已经成为美国市场的关键缓冲方式。所谓“排除清单”，就是美国企业为了保持关键供应链的运行，申请对中国产品的一些关税免除。
在系统梳理了所有排除申请信息之后，我们发现：
·超过50,000条申请内容，涉及5000多个产品代码；
·批准豁免的产品约有1150种，约占申请总数的1/4。；
·被排除的产品涵盖了40%以上的所有关税产品。
该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中美公司缓冲了外部成本增加带来的压力，特别是在维护供应链稳定的关键中间产品领域。但机制复杂，审核周期长，结果不确定性高。 企业很难做出长期的决策安排。
从长远来看，系统工具的有效性是有限的，企业仍然需要通过主动布局和组织韧性来提高对冲外部风险的能力。
从“守”到“动”的企业再配备逻辑
中美贸易战并没有导致中国出口企业全面萎缩，但其深远的影响仍在继续显现。在高关税压力、市场壁垒和不确定性叠加的背景下，中国公司不仅表现出了坚持价格的态度，还试图通过市场多样化、国外投资和制度战略等多维方式找到破局。
它是一种结构性的压力测试，也是一种战略上的主动调整。展望未来，全球贸易环境将长期处于高度不确定的状态，地缘政治博弈加剧，全球产业链重塑，区域经济规则碎片化趋势更加明显， 促使企业面临的外部风险持续增长，需要在重量的压力下寻找突破之路。贸易摩擦的痕迹已经深深植根于公司的日常运营中，从沿海工厂的出货价格，到越南园区的开工仪式，再到公司法务部提交的排除申请。在全球新格局下，这些看似微观的决策正在共同重塑中国制造业的存在模式。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应该保持信心。虽然部分产业链在贸易摩擦的影响下进行了局部调整，但总的来说，全球制造体系短期内仍将高度依赖中国的生产能力和供应链协调能力，中国制造业在全球分工体系中的核心地位难以完全替代。面临新形势， 在产业链中，中国企业不仅要进一步巩固自身的竞争优势，而且要加快国际化布局，积极适应全球市场的深刻变化。未来的竞争不应再局限于产品出口， 相反，要求公司深入扎根市场定位，与当地企业、用户和供应体系建立密切联系，促进资源配置全球化、品牌形象国际化、运营体系本土化。中国公司可以通过加强与当地企业的合作，实现技术和市场资源的共享，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建立更持久、更坚韧的市场格局。
同时，全球化并不意味着盲目扩张，而是要求公司在全球布局中保持灵活性和多样性，提高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培养本土化团队，了解不同市场的文化和制度差异，在当地进行合规管理，将成为中国公司未来深度出海、实现可持续国际化发展的关键路径。
总体来看，未来中国企业在全球贸易体系中的角色，将逐步从传统的制造供应商向全球综合运营商转变。它不仅是应对外部挑战的主动调整，也是中国企业在全球竞争中获得新一轮战略升级的重要机遇。MI·趋势
参考资料
Jiao Y, Liu Z, and Tian Z, et al. The Impacts of the US Trade War on Chinese Exporters[J].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24, 106(6): 1576-1587.
Feng JB, Liu Z, and Wu XL, et al. Investment Odyssey: A New Database on Chinese Firms’Outward Foreign investment[R].Fudan University Working paper，2025.
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复旦商业知识”（ID：BKfudan），作者：刘志阔，36氪经授权发布。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需转载请在文中注明来源及作者名字。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编辑文章，仅作分享之用。如分享内容、图片侵犯到您的版权或非授权发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进行审核处理或删除，您可以发送材料至邮箱：service@tojo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