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科幻作家放弃让男人成为主角时,

03-19 10:50


在她写科幻小说的第七年,兼职科幻作家、自己的城市规划师顾适迎来了她的“觉醒”时刻。


2017年,她凭借短篇小说《莫比乌斯时空》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最佳短篇小说奖(一个讲述男主车祸后陷入莫比乌斯时空循环的故事)。这部小说被翻译成英文,外国读者的问题一针见血:为什么你的小说里没有女性或者中国?


是的,自2011年开始写科幻短篇小说以来,她的主角大多是男性。当时世界上的科幻书基本都是欧美上个世纪科幻黄金时代的作品。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擅长写翻译腔,习惯用男主角写故事。这是她的“舒适区”。但是当她走出这个舒适区的时候,那就是——如何定义自己的作品?我写什么,别人写不出来?


外国读者提问,间接提示她:“因为我生活的环境,我的性别,我的国家,都是有价值的,作为一名中国女作家,我必须发出声音,只有这样的声音才是不可替代的。顾适对“后浪研究所”说。


她称之为“主体觉醒”,开始了一种新的写作风格尝试。比如放弃自己擅长的翻译腔,用更武侠的语气写一部有戏剧感的小说《赌脑》,让顾适获得了2019年中国科幻银河奖最佳中篇小说。然而,在奖项的背后,她描述了写作过程,有点像“废号重练”。走进《赌脑》中的城市,是男主角,但最后走出来的是女主角。在那一刻,她整个创作的性别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2022年,顾适受亚利桑那州立大学邀请,创作了一部关于气候变化的科幻短篇小说。自然,她想起了中国文化中的“大禹治水”,从题目中“海平面上涨-洪水爆发”的逻辑链。于是我写了《选城》,想象了一个名字“YU在未来的大洪水时代,人工智能导航系统为人们安排了最佳的逃生路线。



但是在查看相关参考文献时,她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另一个问题:“大禹三次不进家门。他的妻子在洪水时代是如何生存的?为什么没有人讨论这个女人一个人带着宝宝,还培养了夏朝第一个国王夏启?”


看完《山海经》原文后,她觉得疑团越来越多。为什么《山海经》说“腹生禹”,而且明明是禹的父亲?为什麽大禹建立夏朝,要在涂山集结部落首领,而他的妻子恰好是涂山氏女娇?再往前走,舜的首领是尧禅让给他的。他娶了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为什么舜要在《列女传》中向“二女”汇报一切,二女对他说“去吧(去吧)”?


按照顾适的话来说,科幻作家都是设置控制的。“要构建和演绎一个故事,我们必须在逻辑上合理化它。”她翻了几百篇知网文献,但几乎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不得不自己演绎可能的场景,直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假如处于母系社会,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庄子说,在古代,‘人们知道他们的母亲,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也许这些英雄在获得尊重地位的合法性之前嫁入了女性家庭。即使是像大禹这样伟大的英雄,也需要妻子的母亲来支持他。娥皇,‘皇帝’都写在名字里了。你还需要谈谈她的地位吗?尧的妻子也叫‘女王’。这是巧合吗?”


很多天来,她一直处于一种非常震撼的“三观重塑”状态。接下来,她认为有必要以上古代为主题,创作一个更“合理”的母系社会神话重复故事。


多年来,她一直试图摆脱僵化的女性角色,描述女性心中应该有的样子。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喜欢写一个能“遮住人”的女性角色,这也是她在生活中会遇到的女性。 在《为生命而诗与远方》和《杀神记》中,她陆续创作的作品都有较强的女性角色。


然而,在科幻作品中探索女性困境有一个优势。顾适告诉“后浪研究所”,“科幻可以打破现实,更深入地揭示问题的一个方面,提供解决问题的概率。我们可以试着描述一个更积极的性别未来,或者一个更消极的性别未来。”


比如《使女的故事》就展现了一个可能的场景(一个女人沦为生育工具,被监视的时代),从而警醒人们防止一个更加消极的未来。


24年7月,顾适出版了第二部小说集《2181序曲》——中篇小说《杀神记》,这部小说写的是上帝不断改变性别,也被列入2024年豆瓣年度阅读名单。她在扉页上提到,她想“建构性地展望更公平的性别观和可能的美好未来”。此外,她开始准备一份中国女科幻作家选集的出版。



同年,她的《<2181序曲>《再版导言》入围了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其中16位是不同职业的女性。


在她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一位女科幻作家是如何探索性别视角、科幻问题和女性写作的?顾适和“后浪研究所”聊天。



图为顾适


下面是她的自述。


"为什么你的小说里没有女人?"


2017年《莫比乌斯时空》获奖后翻译成英语。一位曾担任世界科幻大会主席的女科幻迷在网上与外国读者交流时问我:“为什么你的小说里没有女人?”“当时只有女性连续几年获得海外雨果奖等奖项,我觉得可能有点胜之不武。所以我当时的回答是,我们应该用文字来定义作品的质量,而不仅仅是从性别来定义一个故事的质量。


然后她问我,那么,你认为男人获奖是正常的吗?这么多年来,只有男人获奖。


当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结果——往年中国的科幻奖项,每年有七八个长中短篇小说的奖项,往往只给女性一个位置,剩下的都是男性,甚至有一年所有的评委和获奖者都是男性。那似乎也是错误的。然而,我们的科幻奖项策划人调整得很快。我观察了现在的主要奖项。基本上七位评委中至少有两位女性。有一年,戴锦华先生担任中国科幻星云奖评委会主席。那一年,七位评委中有六位是女性。


后来,另一位美国科幻迷问我一个关于中国科幻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小说里没有中国?”当时海外对中国科幻的关注度比较高,因为《三体》和中国科幻短篇小说被批量翻译出海。此外,科幻本身就是一种世界性的风格,所以我们与海外读者有很多交流。我能感觉到世界需要大量的中国科幻作品。


但是很多作家,包括我,还在模仿几十年前黄金时代的文字,没有融入中国文化。我发现海外几本科幻畅销书都是中国作家。有一个关于武则天驾驶机器人打外星人的故事,很受欢迎。我想,我们应该放弃所有中国女性的话语吗?


我意识到,如果我自己不写女人,男人就不会写女人;如果我作为一名中国作家的科幻作品没有中国文化,其他人可能只会把中国文化作为东方主义的奇观。


这里真正的变化实际上是一种主体觉醒。当时(2017年左右)大概写了6年科幻,写作技巧基本完善。我可以根据不同杂志的风格和编辑的需要创作自己的作品。但是每一位作家在某个阶段都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如何定义自己的作品?假如你长期这样创作,你只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大型作家,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你的创作可以被任何人取代。


所以我必须找出一点,什么是我能写的,别人写不出来的? 我意识到我的视角是有价值的。因为我生活的环境,我的性别,我的国家护理都是有价值的,我必须作为一名中国女作家发出声音。只有这样的声音才是不可替代的。


后来,当我重读这两本书的时候,我觉得在《莫比乌斯时空》阶段,我在写男主角的时候也很努力。他们更像是带着“个人设计”来推动故事。但是《2181序曲》只需要一点点,作者让角色自己去寻找她的命运。


女性角色“遮住人”


在这种想法下,我在2018年写了一部中篇小说《赌脑》(在这个故事中,就像赌石一样,你可以买别人的大脑来储存你的记忆和情感来理解这个世界)。《赌脑》的写作风格与之前所有的小说完全不同。我放弃了自己擅长的翻译腔和男性视角,用更具武侠感的语气写了一部有戏剧感的小说。对我来说,有点像“废号重练”,也极大地改变了我整个创作的性别观。


这个故事是从男主人林衍的角度进入的,但是随着真相的揭露,穆嫣然最终走出了故事,一个自以为是又非常勇敢的女孩。林衍更像是一个我可以控制的虚构角色,但穆嫣然更像是我作为作家的自己。她是一个女孩,一个城市的主人。她可以维持一个城市的秩序,也可以主动打破现状,闯出这个城市,而不用担心每个人对命运的警告。


对于作家来说,有时候把自己投入到作品中,或者允许读者看到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最终,我还是觉得让“她”自己出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然后我又写了《为生命而诗与远方》。《<2181序曲>这两部短篇小说中出现的女性形象非常强大。更不用说《2181序曲》基本上已经成为所有女性,16名不同职业的女性推动了这个故事的发展。


渐渐地,我发现我喜欢写一个可以“掩盖人”的女性角色。可能是因为这种人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比如工作中经常有特别可爱的女领导带我。


2014年写《嵌合体》(为了拯救肾功能衰竭的儿子,她用生物技术让猪长出了儿子的肾脏,但没想到这只动物除了儿子的神经系统之外还会发育)的时候,我隐约有了这种感觉。中篇小说里总有一条线索,一个没有名字的“她”,是我心目中塑造的一个“我想成为”的人。“她”是一个可以控制一切的权威。因此后来在《杀神记》中我又写了羲和,羲和原本就是神,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是“她”的升级版。



在我看来,对我女人的理解可能会受到母亲的极大影响。她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清华的人。她是一个能力很强,照顾我的全能校长。她是一名电气工程师,60岁以后会被派往秘鲁工作。退休后,她热情地学习西班牙语,去非洲草原看狮子。她还有一些同学,70岁的时候还在爬乞力马扎罗山,跑马拉松。总觉得妈妈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一切都可以做得很好。


事实上,我的家庭也是一个非常母系的家庭。我妈妈有几个姐妹,她奶奶的家人每周都会举办一次聚会。因为聚会上男人很少,她原本是想给他们一个直播,给他们一个独立的小火炉,最后看起来更像是他们不上菜(笑)。


在这些从小到大的周末聚会上,我和妈妈、大姨、小姨妈、几个表姐一起做饭、吃饭、洗碗。许多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事情。我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所以他们不允许我碰火,所以我负责洗每个人的碗。我觉得一次家庭聚会应该是这样的,而真正把家庭这个概念组织起来的其实是女人。


包括我奶奶和大学生在内,她曾经写过中国第一本护理教材。我们家的重大决策通常由女性决定。对我来说,这样的场景是很自然的,不一定要“科幻”才能出现。我天生熟悉这样的场景。



在未来写一个更积极的性别。


前不久,我合作的一位编辑介绍了一本海外女性科幻作品集。当他们制作中文版本时,他们想从中国挑选一部作品并放进去。我会给编辑的。《<2181序曲>两篇文章《魔镜算法》再版,最后她选择了《魔镜算法》。


我觉得很奇怪,《<2181序曲>《再版导言》获得雨果奖提名,《魔镜算法》是我在低谷期创作的作品。之前第一次尝试投纯文学杂志,三家公司都退稿了。与此同时,作为科幻小说,这篇文章并不那么“科幻小说”,科幻小说的读者也许认为作者没有什么创新的想法和脑洞。但令人惊讶的是,《魔镜算法》最终还是一部在读者中享有良好声誉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后,也被选入英国一些大学阅读。


后来我意识到了也许是因为《2181》构建了一个女性作为推动者的故事,《魔镜算法》将会遇到更多女性面临的质疑和困境。它写的更多的是我作为一个中年女性面临的困难。它讨论了很多问题,比如单身,老龄化,男女关系,包括新技术发展对我们生活的改变。


在这篇短文中,我建立了一个魔镜算法APP,可以帮助你通过AR眼镜分析对方的微表情。因为我不是一个天生善于同理心的人,作家的练习会要求我不断掌握一些细节,同情别人。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相当于把自己训练成了魔镜APP,观察别人的表情和言外之意。


包括一个奇怪的大叔写在小说里,很多读者的反馈都很真实,说他们在街上遇到过这样一个骂人不尊重女人的人。事实上,他有一个原型。有一天,我在公司门口拿外卖。突然,一个骑自行车的老人对我大喊大叫。对于作家来说,出门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像狩猎发现了一种很好的狩猎。如此生动的人不会在任何男作家的书中,而只存在于女性对生活的观察中。



我告诉编辑,我们不仅仅是这样的作品。中国有很多优秀的女科幻作家也在写这些困境。编辑说:“那我们也可以做一个中国女科幻选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确定了选题,选稿已经完成,预计今年会出版。


在科幻作品中探索女性困境有一个优势。常规小说是基于对过去经历的模仿,很容易陷入困境。作者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还处于困境之中。但是科幻能够打破现实,更深入地揭示问题的一面,也能提供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尝试描述一个更积极的性别未来,或者一个更消极的性别未来。


比如《使女的故事》,这本书出来后,你就知道我们不能成为使女的故事。当现实中出现任何相关迹象时,每个人都会说“啊,这是使女的故事”。科幻评论家三丰先生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世界之所以没有因为赛博朋克的出现而成为赛博朋克。科幻小说可以低成本地向每个人展示一个可能的场景。如果我们让现实继续这样发展,世界就会变成这样,所以每个人都会退出。因此,事实上,科幻可以让我们防止成为一个更加消极的未来。


不能抑制女性的写作


在小说创作领域,近年来有一个明显的趋势——女权主义的声音越来越大。原因很简单。出版业正在衰落。这个时候,你会发现女性还在继续学习。因此,女性将变得非常重要,我们将生产更多适应这些需求的作品。


但是现在无论是女作家,还是读者,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成长。


最近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是,我觉得女人太喜欢反思了。作为一名女作家,我站出来说:“我们在写女性作品”需要很大的气魄。我以为是男人会指责我们,但其实没有男人会出来指责我们(男读者只会批评你科幻不够,想法不够新等。),更多的目的性别其实是女读者。


这种指责其实是有益的,但也有很多负面影响。之前在豆瓣上看到一个关于“哪些科幻作品有爹味”的帖子。讨论和批评的对象其实是厄休拉·勒古恩。我只想说,这么多男作家看不到明显的性别歧视,却盯着为数不多的女科幻大师使劲骂。当你看到一个男作家写一个女人时,即使他表现出一点善意,他似乎也应该感激。但是对女作家来说,读者似乎期待着你能马上说出她内心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们能代替你去创作吗?没有。


同时,我也收到了一些离谱的评论。例如有人说,你是怎么做女作家的,还要写女主角和男人谈恋爱?还有一种说法是,《2181序曲》中的女性居然还是随父姓?但是古代的母系社会也需要男性参与,整本书《2181序曲》里的爸爸没有名字,只是有一对母女名字的第一个字不一样(谁规定科幻小说中的人物一定要有“姓”?)。假如读者读书的目的,就是挖地三尺去发现女作家作品中哪里不够“女”,那我真的不能满足这样的人。


当然,我还是能理解他们的。我曾经陷入过这样的愤怒,比如看到其他女作家写出非常刻板印象的女性角色。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开始自己创作,试图写出更加积极的女性形象。作者和读者都有成长的过程,无论如何,无论是言情还是粉丝,都不能抑制女性的写作,更不能污名化女性的创作。我们应该保护女性创作者,我们应该有勇气将女性作品经典化。



现在我是一个业余爱好者,我是一名城市规划师。两边的时间还是很难兼顾的。尤其是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忙到只能盯着明天、后天、后天的最后期限是什么,但是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还有几个科幻活动要参加,还有一个预约稿要完成。仿佛有一条线在拉着你的后脑勺,拼命地把你的头从眼前的砖头上拉到仰望星空的角度。


我认为这些都是科幻小说能带给大家的东西。它会让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一件小事。当然,我还是要完成我的工作,但是你的心会突然变得很大。你可能要注意三年、十年、三十年后的事情,气候问题,老龄化,行星撞击地球...面对如此宏大的事件,眼前的问题虽然重要,但感觉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样,当你做出一些决定时,你就不会只看着你的眼睛。当你对自己的工作特别焦虑的时候,当你觉得自己无法完成的时候,你还是要想一想,深海探索的问题还在等着我去解决。



本文来自微信微信官方账号“后浪研究所”,作者:许嘉婧,薇薇子,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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