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下的银杏之殇：从活化石到被采摘的命运

12-07 06:12

老舍曾言，北平最美的时节当属秋天。

北京城的秋天究竟从何时拉开序幕？

酷暑过后渐渐稀疏的国槐花穗，立秋后带着凉意拂过脚踝的微风，八月末能沁入肺腑消解夏日燥热的玉簪香气，九月里骤然变黄又飘落的洋白蜡叶，似乎都在暗示着，明日的气温会比今日再低一些。

秋天的银杏叶丨东方 IC

秋天，因银杏叶泛黄而启幕

银杏是种“后知后觉”的植物——春天迟迟发芽，秋天迟迟落叶。就算是最不敏感的人也清楚，若抬头瞧见银杏都冒出新叶，便意味着春意已浓，可出门踏青了；若银杏叶悄悄变黄，树下拍照的人群摩肩接踵，那便是北京城最美的时节。

不少城市道路与校园都有这样的银杏大道。作为以银杏为校徽的大学，我校大概没有没在银杏大道拍过合照的学生。图为北京林业大学银杏大道丨张志翔

踩过落叶，那沙沙声亦是秋的脚步丨 Jean-Pol GRANDMONT / wikimedia

银杏是孑遗植物，天然分布于中国东部、西南及南部。作为城市行道树与园林绿化的常见树种，北至沈阳，南到广州，东至华东沿海，西南至云南、贵州的广阔区域，银杏都能生长。江苏泰兴、江苏邳州、山东郯城是目前较为集中的银杏种苗培育基地与交易市场。2017 年在深圳举办的第十九届国际植物学大会，会徽正是一枚银杏叶。

IBC2017 会徽丨 ibc2017.cn

历经沧桑的孤独

谁能不承认，银杏陪伴了多数中国人的成长？

小时候，课本告诉我们“银杏是濒危的化石植物”，它从恐龙时代走来，失去了所有的近亲。作为银杏门银杏纲银杏目银杏科银杏属的“独苗”，与它亲缘关系近的物种都已灭绝，现存物种里和它关系最近的是苏铁门。

1 - 3 为已灭绝的银杏属植物（G. adiantoides，G. yimaensis，G. apodes）复原图，4 为银杏（G. biloba）丨 B M Begovic / wikimedia

历经多次全球气候波动的银杏在中国有 3 个“避难所”：西南（贵州务川、重庆金佛山）、南部（广东南雄、广西兴安）以及东部（浙江天目山）——全球各地的栽培银杏，几乎都源自浙江天目山的中国东部种群。

这样一种近乎“灭族”的植物，目前发现的最早化石记录来自 2.7 亿年前，它曾经的亲属、“同门”遍布各大洲。而从始新世至今约 5000 万年里，银杏几乎没什么变化。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银杏始新世叶片化石丨 SNP；tangopaso

银杏也是幸运的，更新世的多次冰期既造成了三个避难所种群的分化，也推动了它们特有遗传成分的融合，从而在物种层面维持了这一“活化石”植物较高的遗传变异。所以，银杏并未陷入灭绝旋涡或进化末端，而是有足够的适应潜力。同样历经沧桑的裸子植物百山祖冷杉，已无法适应山下气候，只能蜷缩在高山上；而水杉，甚至曾被认为只剩化石。

据报道，野生银杏种群已数十年没有实生幼苗和更新，这意味着数十年来野生银杏都没“诞下幼崽”——这事若发生在动物身上，大家或许会急得不行。

尽管野生种群仍岌岌可危，但作为最常见的孑遗植物，银杏似乎没引起太多关注。我想原因大概是人们对银杏还抱有希望，能生长千年的“公孙树”，总该有特殊能力，让它在与被子植物的竞争中胜出。研究显示，银杏曾退到高山上，直到有僧侣把它从山顶带下来，它才一步步下山，重回曾经的家园。

一批银杏幼苗丨 Douglas W. Jones / wikimedia

“公孙树”还是“母子树”？

银杏的学名是 Ginkgo biloba。Ginkgo 一词的来源众说纷纭，现在主流观点认为来自日语的 ginkyo，但我觉得最亲切的说法是来自闽南语“金果”，听起来好吃又吉利。种加词 biloba 是二叉的意思，指银杏叶的二叉脉，即每片叶子上的叶脉都不分主次地一分为二。这是种原始的分支方式，后来的被子植物中再没出现过这样的叶脉，大多是大家熟悉的羽状脉。

银杏叶具有二叉脉丨 pixabay

银杏没有花，作为裸子植物，它的生殖器官应称为“雌 / 雄球花”。雄球花呈柔荑 [ t í ] 花序状，疏松下垂，有 2 枚花药；雌球花呈二叉状，2 枚胚珠长在“叉子”顶端，看起来像个“丫”字，不过只有 1 枚胚珠能发育成熟。一般来说，我们还能在种子顶部的长梗上发现败育胚珠的痕迹。

银杏雄球花与雌球花丨 Ginkgob / wikimedia

“叉子”顶端着生银杏胚珠丨 blackwalnut.npust.edu.tw

花梗上两枚胚珠一枚发育成种子，另一枚败育丨张志翔

作为古老原始的裸子植物，银杏没有演化出果实这个结构。它的种子裸露，只有一层薄薄的假种皮包裹。银杏的“果肉”就是种子的贮藏组织，味甜略苦，富含淀粉，这部分便是我们常吃的白果。民间把银杏叫做“公孙树”，意思是爷爷小时候栽树，到孙子辈才能吃到美味的白果。

银杏种子结构丨 libproject.hkbu.edu.hk

其实，“公孙树”是对银杏的小误解。虽然银杏比较“晚熟”，种子萌发的实生苗二三十年才能结果，但实际上除了年龄限制，银杏结果还受性别影响——银杏雌雄异株，必须雌雄配合才能结果。那些种下数十年仍未结果的“公孙树”，或许是性别不合适，或许只是缺少能繁殖后代的另一半。

而且换个角度想，“公孙树”本不是公孙，放到现在晚婚晚育的年代，或许叫“母子树”更合适。

好吃，但别生吃

说起吃，银杏果的吃法不少，盐烤、煮粥、做甜品都可以，煮熟的银杏肉质弹软，可咸可甜，别有风味。不过生吃银杏绝对不行，因为有毒。

白果腐竹瑶柱粥丨缘豆儿 / 豆果美食

银杏叶富含黄酮类物质，种子的贮藏组织中含有 4 - 甲氧基吡哆醇（MPN）、氰苷等毒素。通常食用银杏中毒的案例里，罪魁祸首就是 MPN，它能抑制谷氨酸生成 4 - 氨基丁酸（GABA）。在神经细胞间传递神经信号方面，GABA 和谷氨酸起着重要作用，所以 MPN 导致的 GABA 减少和谷氨酸增加可能会引发癫痫和抽搐。

加热不能让 MPN 失活，但能让氰苷等有毒物质受热分解。一般来说，未成熟和未煮熟的银杏种子毒性更大。不过，我以挑剔吃货的原则认为，即使成熟、煮熟的银杏种子也不宜多吃，虽然银杏粘软清甜，但越吃越苦，多吃几粒嘴里就会有难受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