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山代码撑起的游戏，道尽中国小镇青少年的挣扎 | 玩点好的
文丨贝果树
编辑丨果脯
单从游戏产品的角度看，《纸房子》算不上一款「合格」的作品。
游戏处处透着简陋感：黑白的画风、直接用现实取景的背景图，优化更是无从谈起。如今很难想象，一款流程仅4小时的游戏，不仅藏着「屎山代码」，占用4G内存，短短体验中还频繁出现文字或图像加载失败的恶性Bug。
哪怕售价仅26元，按常理玩家的骂声也该此起彼伏——理论上本该如此。
但反直觉的是，这款游戏在国内短暂走红，不仅拿下Steam 94%的好评率，还直接带火了自贡的文旅产业。
在《纸房子》的相关讨论里，不少玩家分享游戏中触动自己的片段，说「玩哭了」，更有人出现胸口发闷、干呕等躯体化反应。还有玩家建议：如果正读高中，或家庭曾带来心理创伤，最好别买也别玩《纸房子》。
那么，《纸房子》到底讲了什么？
01
在《纸房子》的影响蔓延整座城市前，很多人并不了解自贡。
在外人眼中，自贡只是四川中部的五线小城，因恐龙化石和井盐出名，但这两样特产并非独一无二，让它很难被记住。对本地人来说，自贡是个安静舒适、低调发展的小地方，和国内无数小县城没什么不同。
可小县城装不下信息时代的青少年。
在他们眼里，这座城市太小，街道太窄，出门只能去熟悉的电玩城、电影院。在这里长大，他们能背出每条街道连接的地标，只觉得城市里满是苟延残喘却从未离开的「躯体」。
压抑的环境，催生了一批伤痛文学作者。郭敬明参加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决赛成名后留在上海，视其为家，但他其实出身自贡富顺县；同期，同乡的饶雪漫也凭《小妖的金色城堡》闻名。
他们故事里的少年少女很相似：抽烟、打架、早恋是常事，有的还有怀孕情节。最终，少年们用叛逆武装自己，渴望逃离生活十几年的囚笼，找个更繁华的地方重新开始。
《悲伤逆流成河》
《纸房子》也一样，取材自贡，讲了个关于「逃离」的青春故事。
17岁的赵颖生在陈水小城，有父母陪伴，还有个黏人的妹妹。晚修回家能吃到专门做的饭菜，逢年过节和家人一起看电影，除夕夜能收到厚厚的红包。作为姐姐，她有崭新合身的衣服鞋子。
对一些留守儿童同学来说，她是被羡慕的对象。
但赵颖总想着离开家。只有她知道，自己是这个温馨家庭里的局外人，偶尔会成为父亲发泄情绪、施加暴力的对象。
家人更关心她亲生母亲留下的100万抚养费。靠这笔钱，父亲买了新房，同父异母的妹妹能找关系上更好的学校。除夕夜的红包，不过是父亲用抚养费里的一点钱来求心安的补偿；晚修后的晚饭，也是她把房间让给妹妹的「回报」。
可赵颖走不了。对她而言，这个家像座纸房子，虽不如水泥房结实，却能遮点风雨，提供成长的养分，就像冬雪中小女孩手里的火柴，短暂的温暖虚幻却能点燃希望。从5岁和亲生母亲分开后，她对亲情的渴求更强烈——哪怕这份亲情要付出代价。
这让赵颖的心理异常复杂矛盾。
她常自问：「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纸房子》游戏截图
「为什么好像在爱我，又一边打我骂我、无视我？」
《纸房子》游戏截图
要是家人对她好一点，赵颖不会痛恨这个家，不会恨暴力的父亲、冷漠的继母，还有那不懂事却本能关心姐姐的妹妹；要是对她差一点，她就能鼓起勇气，毫无负担地离开这座纸房子，去建真正的家。
最终，她和家人形成了微妙平衡的亲情关系：爱得不纯粹，恨得不彻底。
02
为了生存，赵颖试着找对抗现状的「武器」。
她先学会了抽烟和打架。一次和小太妹争吵后被堵在巷子，她学着父亲的样子挥拳——这是父亲唯一教她的东西。
《纸房子》游戏截图
可暴力像把双刃剑，能伤别人，也会割伤自己。
爱慕赵颖的陆婷，是她的另一种「可能性」。贫穷缺爱的陆婷掌握了情绪暴力，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活着，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因为觉得自己是无价值的老鼠，她能在手上划伤口发泄压抑；因为觉得自己无自尊，她用眼泪、跟踪、自残吸引赵颖注意，像溺水者般捆绑对方。
陆婷潜意识里知道这些行为极端，也明白得不到想要的，但没关系——她是老鼠，不配被爱。
《纸房子》游戏截图
赵颖的另一个「武器」是移情，她想用其他情感填补内心缺口，比如师生情。在她看来，班主任更像妈妈，不管成绩好坏都鼓励她、陪伴她。她甚至抗拒升学，因为那意味着要和老师分开，认识陌生人。
友情也是如此。赵颖有两个好朋友，总能得到她们的支持，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友谊的陪伴难永恒。
朋友王亦菡初中时放弃离开陈水，只为多陪赵颖几年。到了高中快毕业，身为富二代的她得规划未来，利用家庭优势出国留学。
《纸房子》游戏截图
赵颖没条件留学，离别的倒计时像利剑悬在三人友谊之上。
那一刻，赵颖又感到5岁时的无助——无论怎么移情，亲密的人终会离开，内心的缺口永远填不满，只会随时间崩塌、扩大。当然，还在读高中的她无法深刻体会，这些亲密关系带来的情绪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她甚至自我怀疑：朋友奔向光明未来，自己却因离别悲伤，这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纸房子》游戏截图
不得不说，在短短几小时的流程里，《纸房子》能把青少年内心的复杂情绪呈现得如此到位，很不容易。它精准刻画了少年们「幼稚」的烦恼，探讨的却是哪怕人到中年、老年都未必想通的问题。
这也是《纸房子》本质是「伤痛文学」，却能引发玩家共鸣甚至躯体化反应的原因。
玩到最后，几乎每个玩家都会问：赵颖真正想逃离的，是陈水这座熟悉、压抑、死气沉沉、一眼望到头的城市，还是自己过去十几年支离破碎的人生？
玩家不知道，赵颖更不知道。在所有结局里，她几乎都会产生犯罪念头，甚至付诸行动。
比如一个结局中，赵颖买了两瓶白酒，淋着雨抽烟，把父亲、继母、妹妹，还有用她抚养费买的新房一起烧掉。她亲手毁了伴她成长的「纸房子」。那时赵颖虽没在火里，但她的自我早已死去——或许更早。
03
没办法，赵颖的困境不是某个人或社会造成的，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现实中，走过青春期的玩家们，早就默契地找到一个共通又无奈的办法——再忍忍。
游戏里，22岁的大学生徐敏敏告诉赵颖：现在2年是你生命的八分之一，十年后你27岁，2年就只是十四分之一了。在人生的大尺度下，痛苦不会消失，但会慢慢冲淡。
更重要的是，长大后能主动离开摇摇欲坠的纸房子，为自己建新家，把自己「重新养一次」。少年们现在要做的，是睁开眼看看世界，学会和自己和解。
电影《过春天》也传达过类似的理念。
主角佩佩和朋友约定，16岁圣诞去日本看雪。为此她当走私「水客」，在香港和深圳间穿梭，很快挣够机票钱。但她很快付出代价：和朋友因误会决裂，受到法律制裁，最终没去成日本看雪。
影片最后，想要一切却失去一切的佩佩，再次登上和友人去过的太平山顶，香港景色在眼前展开。她曾开玩笑说的愿望实现了——没在日本看到的雪，此刻在香港山顶落下。佩佩接受了青春的失败结局，走了出来，开始长大，像鱼缸里的鲨鱼游向大海。
《过春天》
这其中有艺术加工——心态转变的反馈不会像电影里那么快。16岁想看的雪，可能26岁、36岁甚至46岁才看到，现实中佩佩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多。
但它珍贵的是对青少年的鼓励：人生不是完美才能继续，青春里没做到什么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以后，就算一无所有，人也在成长。
《纸房子》也是如此。虽然大多时候讲的是悲剧，却给了青少年共情和认同，填补了玩家过去或现在的内心空缺。「青春伤痛文学」真正重要的，不是无病呻吟的伤痛，是关于成长和人生的思考。
《纸房子》游戏截图
本文首发自「36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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