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通吃下编剧面临的困境

09-27 06:18

现象级热剧《繁花》播出近两年后,因编剧署名纠纷再度成为焦点。编剧“古二”在其公众号“古二新语”持续发布与《繁花》剧组有关的长文、音频,称自己深度参与《繁花》剧本创作,却未得到应有的编剧署名。


对此,《繁花》剧组回应,古二即青年编剧程骏年,参与的是前期资料准备工作,在《繁花》片尾演职员表中,位列前期筹备组第二位“前期责任编辑”。双方核心矛盾在于,古二认为进入剧组后,自己不仅兼任导演王家卫的生活助理,还实际参与了剧本创作,但其劳动成果都被归功于名编剧秦雯;而《繁花》剧组则表示古二夸大了自己的实际贡献。


这起编剧署名纠纷引出了几个问题:普通编剧的劳动为何容易在这一行被辜负?编剧署名多寡背后,藏着影视圈怎样的潜规则?这样的规则在今天是否依然合适?


编剧署名,为何如此艰难?


若《繁花》案例因双方各执一词难以定论,那么2024年编剧王雨铭、杨涵胜诉案则更具讨论价值。2018年,编剧王雨铭与杨涵同万年影业签订协议,负责网剧《坏小孩》(后更名《隐秘的角落》)剧本创作。他们撰写了《隐秘的角落》分集大纲及前三集剧本,但该剧播出后,剧组仅将二人列入“特别鸣谢”名单,而非编剧。为维权,2020年6月该剧播出后,王雨铭与杨涵先与剧组商讨争取编剧署名,商讨无果后,他们在互联网公开此事并提起法律诉讼。历经四年多法律程序,2024年11月15日,法院判决出品方需将王雨铭、杨涵署名为前三集编剧并公开致歉。


《隐秘的角落》导演辛爽2020年8月发文否认与王雨铭与杨涵有工作关系,4年后,后两人胜诉。


两个普通编剧维权,花了四年时间才换来迟到的署名,这足以说明如今普通编剧维权成本依然高昂。该案例被列为《2024年中国影视行业白皮书》年度十大维权事件之一。


为何王雨铭与杨涵参与了剧本写作,《隐秘的角落》剧组却迟迟不愿给他们署名编剧?这与影视剧制作流程和功利的影视圈文化有关。如今成本较高的影视剧制作,剧本阶段一般由多个环节构成,包括梗概、总大纲、分集大纲、分集剧本、初稿、若干轮改稿、定稿等。规模大的剧组还会专门找人做前期资料搜集,如《繁花》剧组的“前期文字编辑”。


项目立项后,导演为找到契合的编剧,通常会要求试稿,让多个感兴趣的编剧比稿,选出让自己满意的编剧,再让其多写几个情节,磨合后才进入撰写分集剧本阶段。此时,编剧和项目方会签署合同,商谈定金、基础稿酬、尾款、版权收益等比例。


对普通编剧来说,定金和基础稿酬比例越高越稳妥,因为影视剧制作不确定性大,可能剧本没写完剧组就黄了,即便杀青,上映也遥遥无期。甚至有荒唐剧组,中途撤换编剧,还向编剧索赔,理由是收了定金却没完成工作,影响项目进度。


暧昧的是,许多出品方为便于招商引资,采用“大编剧挂名,小编剧负责主要撰写”的灰色模式。一些大编剧为利益考虑,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或团队,新人编剧就像小作坊里的劳工,他们创作的名场面让明星名利双收,而自己却默默无闻。


《过春天》豆瓣条目上的编剧署名


在中小成本、尊重创作者的制作团队里,新人编剧更有可能获得署名机会。比如电影《过春天》的编剧一栏,除导演和主编剧白雪、林美如,联合编剧孙妍和赵丹娜也被署名。《河边的错误》编剧康春雷2013年自学编剧,凭借才华逐渐崭露头角,最近五年成为新锐导演魏书钧的编剧搭档,这是新人编剧出头的典型路径——和潜力导演联合,通过作品获奖等机会提升自己在行业的话语权。近年来成功的例子当属《爱情神话》《好东西》的导演兼编剧邵艺辉。


名利场中的“拜高踩低”与“草台班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纠葛,大资本介入深、人际关系复杂、需打点的人多,编剧署名就成了名利场的厮杀战场。


在这一行,创作者靠代表作立足。若有一部业内认可、有一定大众知名度的作品,在话语权和经济层面都会有明显改善。比如介绍一个人是《繁花》《隐秘的角落》编剧,和说其只是“前期资料整理人员”,效果截然不同。影视行业实际运转中存在很多“草台班子”现象。例如,导演发现编剧无法满足需求,但编剧是资方的人,就许诺空头支票诱小编剧入局完善剧本,最后却不给名分。再如《隐秘的角落》中,出品方更换合作编剧,不告知撤换者就继续使用其内容,产生侵权行为。还有剧组以试稿名义白嫖编剧创作成果,降低劳务成本,却把大量开支用于邀请流量明星和打点名人关系。


编剧中心制推动韩国影视工业的腾飞。图为韩国《请回答1988》等剧的编剧李祐汀( Woo-Jeong Lee)。


我们知道,编剧在一部戏的成败中起决定性作用。在美国、英国、韩国等国,编剧地位不逊色于导演。但在国内,只有出名、有地位的编剧才受剧组重视。像刘和平这样有《大明王朝1566》等杰作、享有高话语权的编剧是极少数。更多编剧尽心尽力写剧本,在剧本修改上的话语权却不如导演和制片人,还要面对明星任性改戏。刚入行的新人编剧,往往先到大编剧手下做事,成为影子写手,苦盼出头机会。


这就是无名创作者在资本雄厚、利益链条复杂、工期漫长的剧组中的弱势。很多人通过这一公共议题,感受到赢家通吃文化下影视圈对底层劳动者的冷酷,新人付出大量心力,却只是功成名就之人的铺路石。在赢家通吃、拜高踩低的文化影响下,业内形成上位者剥削新人的循环,成为圈子的运行规则。


是时候反思编剧署名的潜规则了


近十年,许多长剧、电影编剧或对影视行业有向往的新人转投短剧制作,这与传统影视行业中编剧的弱势地位有关。


长剧和电影制作周期长、回款慢,编剧投入数月甚至一年以上时间,若最后连署名都没有,打击巨大。处于上升期、阶层壁垒低、制作周期大幅缩短的短剧,成为许多新人的跳板。他们并非放弃电影梦想,而是更务实,决定先谋生再追梦。


短剧编剧收入主要来自剧本定制费、分账分成和IP衍生。定制费是平台或影视公司买断剧本的费用,根据编剧地位和过往作品数据,单集价格头部可达5万 - 15万,但大部分新人单集只能拿到数百或数千元酬劳。


短剧崛起给了新人更多选择,但短剧行业也存在内卷、草台班子、收入悬殊等现象。一些自媒体鼓吹短剧批量制造财富自由神话,用“本科毕业生靠短剧剧本年入50万”“新人入行短剧,单集稿费10万”等标题,掩盖了短剧行业收入极度分化的现实。


自媒体人“文艺先锋队长”采访12名短剧从业者,一位短剧头部编剧称自己写10个初稿,被选中的不到1个。一位新人编剧指出,短剧行业90%的新人要“免费写大纲”才能获得面试机会,若大纲中选进入写作剧本阶段,单集稿费2000 - 5000元,还可能面临小影视公司不签合同、拖欠稿费的问题:“播放量没达标,分文没有。”


所以,合同意识很重要。怀着崇拜之心入局的人,若忽略合同细节,前期处处忍让不明确核心诉求,最后可能会失望而归。


在这方面,杜琪峰、韦家辉等创作者参与的银河映像公司是个好榜样。银河映像制作了《枪火》《暗花》《夺命金》等知名作品,这与其以创作者为核心、尊重合约有关。银河映像总裁朱淑仪回忆,有一位参与《夺命金》等剧、被署名编剧的黄先生,表现不完善,未履行编剧实际功能,但基于尊重合约精神,公司最终决定给他署名。此后,银河映像对署名更加谨慎,以编剧对创作的实际投入和专业程度作为首要考虑。


银河映像总裁朱淑仪(右)在《黑社会:以和为贵》客串


今年暑期档上映的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2》,在编剧署名上也做出了表率。查阅其编剧名单,四个编剧名字都被写上,且四人分工明确:木头(MTJJ)作为系列创始人兼导演,主导整体剧情架构与世界观设计;顾杰担任联合导演,负责分镜与动作场面的叙事衔接;彭可欣作为前作主笔编剧,承担剧本主线创作与角色成长线设计;风息专注于角色塑造与情感表达,强化人物特质。


《罗小黑战记》的编剧名单。来源:1905电影网。


相比之下,这样的编剧介绍是否比一位知名编剧独占编剧一栏更合理,更让创作者感到被尊重?


所以,我认为当下的编剧生态和署名潜规则并非不可改变,《罗小黑战记2》团队已做出了积极实践。现状可以改变,前提是身处其中的人有敢于说不、敢于求变的勇气。


天下劳动者苦赢家通吃久矣。许多潜规则被一代代人默许为行规,但从来如此,未必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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