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过程视角’解读隋文帝与武则天：韩昇新作分享历史智慧

9月13日，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韩昇的两本新书《隋文帝传》（增订版）与《武则天传》，在北京举行的新书分享会现场，把听众的思绪带回了一千四百多年前那风云激荡的岁月。

发布会海报

《隋文帝传》（增订版）与《武则天传》这两部个人传记，宛如时代的双翼，引领读者穿越时空，回到从“开皇”到“神龙”的一百二十余年，去探寻隋文帝杨坚与女皇武则天在中国历史转折点上留下的深刻印记。

讲座开始，韩昇就明确了他书写历史人物传记的核心方法：“研究历史人物，我始终怀着‘仰望的视角’。要是我们觉得自己比历史人物聪明，那载入史册的就该是我们，而非他们。”他强调，理解应先于评判。“历史写作的首要任务，是尽力贴近历史现场，感受人物在具体环境中的困境、抉择以及其行动引发的影响。”

韩昇教授讲座现场

“对历史人物的定位，要把他们放在漫长的历史序列中与其他人物对比，而非简单地和今人比较。一个历史人物是否伟大，是和其他历史人物相比，而非与今人对比。很多当下看似非凡的人物，在历史序列里可能微不足道。”韩昇表示，这种“全过程视角”是他剖析隋文帝与武则天统治逻辑的根本出发点。

“功业空前，却因用力过猛而致自身崩裂”

在韩昇的讲述中，隋文帝杨坚上台充满了历史的偶然与戏剧性。他引用自己跨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揭开了北周武帝宇文邕暴毙的谜团：“我们通过基因检测等技术手段，证实北周武帝及其阿史那皇后均是慢性砒霜中毒而死。他服用的‘仙丹’寒食散，精炼产物就是砒霜。”

历史人物关系图谱

这位原本统一华北、欲南下一统江山的雄主，因对长生的虚妄追求意外离世，其子宣帝也因丹药短命而亡，这为杨坚的崛起创造了机会。隋朝承接的是东汉灭亡后长达四个半世纪的大分裂时代，期间仅有西晋短暂统一，还因民族矛盾加剧了社会动荡。杨坚抓住机遇，展现出惊人的魄力与效率，但其统治风格极为激进。

韩昇指出，隋文帝在短时间内推行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改革。他果断废除实行数百年的州 - 郡 - 县三级制，大规模裁撤冗官，“一夜之间，数百个郡级建制被撤销，大量官员被遣散返乡”。在内部尚未稳固时，就果断对强大的突厥开战，并依靠名臣长孙晟的高超战略，三年内取得重大胜利。

同时，他还修建宏大新城、修复长城、推行“大索貌阅”清查户口，其事业繁多、执行力强，在中国历代帝王中十分罕见。通过“大索貌阅”，隋朝不到二十年，登记户口从400万户激增至900万户，人口从2000多万增至近6000万。“这并非人口暴增，而是将此前隐匿的人口重新纳入税收体系。”

《隋文帝传》 韩昇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5 - 9

然而，这种激进的改革最终为王朝覆灭埋下了隐患。韩昇总结道：“隋朝享国38年间完成的功业空前，但这种‘只张不弛’的激进做法耗尽了民力。隋朝的强大与速亡是一体两面。它像一把巨斧，劈开了数百年的分裂坚冰，却因用力过猛而自身崩裂。它留给唐朝的，不仅有大运河、三省六部制等遗产，还有沉痛的历史教训。”

“古代反对女性掌权，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伪命题’”

与隋文帝相比，武则天的形象在历史叙述中更为复杂多样。韩昇首先澄清了一个常见误解，“中国古代反对女性掌权，某种程度上是个‘伪命题’。从秦汉到明清，太后、皇后临朝称制的时间几乎占了一半。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性别，而在于她突破了‘一家一姓’的血统宗法制度，建立了武周王朝。”

明人绘武则天像，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韩昇详细分析了武则天早年经历对其性格的影响：父亲早逝后，她与母亲遭家族欺凌，“这段经历让她日后对亲人极度冷酷和不信任”；十四岁入宫后，未获唐太宗李世民的宠爱，“太宗欣赏长孙皇后那样温良恭俭让的女性，武则天强悍的性格不合他的心意”。历史考证显示，她与唐高宗李治同年，而非传统认为的年长二十岁。“高宗性格较弱，需要武则天这样强硬的伴侣做主心骨，这让她有了施展政治抱负的舞台。”

针对“武则天大力发展科举”的流行观点，韩昇用扎实的史料考据进行了反驳。“一个明显的反证是，唐朝前期的科举停废，几乎都发生在她主政时期。科举是选官考试，名额由官缺决定，不可能脱离政治现实随意扩大。”

唐代三省六部制示意图

通过梳理大量史料，韩昇发现武则天权力核心圈层并非科举文官，而是武氏亲属和酷吏集团。“真正掌权者几乎没有科举背景。她实际上是用一个非文化（甚至反文化）的集团，来震慑和控制传统官僚体系。但她能用严刑峻法和恐怖手段震慑朝野，却始终无法解决权力合法性的终极问题。”

这种合法性困境导致了武则天晚年的衰落。韩昇指出，神龙政变时，她最信赖的心腹大臣也背叛了她，理由是“复李唐之礼”。同时，均田制等国家基本制度在她统治时期，因官员不作为而趋于崩溃，农民逃亡严重，经济状况并不像后世想象的那么繁荣。

分享会最后，韩昇将视野拉回到宏观历史进程。他指出，研究隋文帝和武则天，最重要的是理解历史发展的复杂性。隋唐的盛世，是建立在对前朝失败教训的深刻反思之上。“秦因急政而亡，让汉朝学会休养生息；隋骤兴骤亡，让唐朝懂得张弛有度。当我们铭记失败教训时，才能走向强盛。”

《阙楼图》，1971年陕西省乾县懿德太子墓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可在此图中直观感受到王维笔下所描写大唐宫廷的恢宏气势

韩昇教授的两部传记作品已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隋文帝传》是畅销二十余年后的重磅增订版，作者增补了万余字内容，恢复初版因节省篇幅被删去的弘农杨氏源流考证，为读者理解隋文帝理清了家室方面的脉络；《武则天传》则是作者历时二十七载精心打磨的首部武则天个人传记，秉持求实与严谨的治史态度，作者细致爬梳史料，对《新唐书》《旧唐书》《唐会要》《资治通鉴》等材料进行文本细读与考辨，结合国内外研究成果，厘清了武则天研究中诸多争议问题。

图：主办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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