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戏班》：老祖宗与旧时代的多面剖析
余少群在《戏班》中扮演凤小桐
“戏班”充满了神秘色彩。前面是观众席，一排排座位延伸开去，看似很近实则很远。后面则是后台，连接着出将入相的门，通向化妆间和演员通道。有演出时，在灯光照耀下，明明知道台上演的是“假”故事，但人们总会投入“真”情感。如此，“戏班”超越了实体建筑的内涵，成为了某种“意象”。
一
陈佩斯对“戏班”十分执着，《戏班》如此，《惊梦》亦是如此。戏班两边，总有不同的强势力量相互博弈，使得戏班变得歪歪扭扭、支离破碎。
电影《戏班》开篇就是军阀混战，枪炮如雨，电影还专门给大炮一个巨大特写，轰出极有气场的炮弹。不仅如此，在剧情推进中，大帅乔装打扮闯入“戏班”，一开始被当作“三花脸”，但当他掏出手枪，给了“强势”的精神大佬八爷一个小窟窿眼时，他就成了戏班上下绝对的强权代表。
当枪炮介入戏剧时，戏剧变得脆弱，这不由戏剧人如何“一厢情愿”。凤小桐再不愿意，也得忍着恶心上台给洪大帅唱唐山落子味的《别姬》。相比意味更隽永的《惊梦》，我更认可《戏班》的真实。在《惊梦》中，手持枪炮的士兵被艺术折服而不开枪，过于“浪漫”。枪炮不会被艺术的“美”折服，反而因能操控艺术存亡而更残酷。所以《戏班》结尾，面对真霸王演出的《霸王别姬》，不管戏迷多迷恋，枪炮齐飞更真实，它反映出旧时代权力傲慢的本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二
陈佩斯很矛盾。他知道戏剧脆弱，但也深知戏剧美。在《戏班》结尾，一边枪炮轰鸣，戏班摇摇欲坠；另一边，吓得惊魂未定的戏迷们却在《霸王别姬》的绕梁之音中起身，沉醉在美妙的戏班仙音里。此时，也许陈佩斯自己都没意识到，《戏班》中的戏剧/艺术有了另一种内涵：鸦片。
《戏班》中的鸦片形成了闭环。从金啸天吸麻大烟出场，到结尾人们沉醉于战火中的《霸王别姬》，作品从吸鸦片开始，到吸鸦片结束，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旧时代艺人的生存处境：乱世中，人命如蝼蚁，不妨麻醉自己和别人。
这种麻醉不仅体现在情节叙事的首尾呼应上，六姨太是中了戏剧/艺术麻醉的典型代表。她是金啸天的戏迷，爱屋及乌，爱金啸天的戏、人，更爱他的霸王扮相，不惜以身相许、盲目“私奔”。六姨太展现出“非理性”特征，成了作品中明显的性魅符号。她可以献身大帅、金啸天，甚至献身“假霸王”大嗓儿，看任何名伶都迷醉。尽管这个人物设定有刻板印象和“登”味，但也让作品中的名伶和名剧有了鸦片质感。它有诱惑力，却不能改变社会中人的处境。
如梦似幻的六姨太给了大嗓儿梦幻般的体验。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作品中有直接表述：他被哄着扮霸王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像做梦；六姨太出现又消失时，他也以为是做梦。这种梦幻体验像吸鸦片。对于大嗓儿这样的苦命打工人，生逢乱世，只能当伙计，“戏”成了唯一的超物质体验和精神寄托，如同楚霸王被困垓下听到四面楚歌，只能跟唱聊以自慰。这也能理解传统老戏里为何有糟粕和自我催眠内容，草民身处乱世，可怜又无奈。
三
与其他艺术样式不同，戏剧很难个人创作。演职人员是群体，涉及各部门，观众也是群体，没有观众现场参与，戏剧就不成立。所以戏剧天然有公共性，创作过程包含复杂因素，最终往往是互相理解和妥协。
在中国戏剧史上，这种妥协很常见。如优孟衣冠，演员用调笑方式隐晦向楚王表达对孙叔敖后人的关切，楚王明理，让“妥协”成美谈。但清朝王室贵胄喜爱京剧，京剧艺人却如履薄冰，奉诏进宫为让主子舒服，头天晚上扮好不敢睡觉，可见其小心谨慎。
在中国戏剧真实历史和个体演艺阅历中，旧时代艺人的处境显现出来：在傲慢的绝对权力面前，文艺可爱，但文艺人未必。文艺人不受尊重、不再自尊时，文艺就不可爱甚至面目丑陋。对于戏/艺来说，这像是进入“乱纪元”。戏班之“兴”背后，隐藏着家国之“亡”，值得深思。
四
陈佩斯认为喜剧是一种结构，电影《戏班》也是如此，榫卯卡扣，十分繁复。但观众认可《戏班》更深层的内容是讥刺世事和忧愤感怀，而非仅喜剧结构。因为在“信息不对称”这个榫卯零件上，人物过多，前后设定难统一，精细度不够，结构显得繁琐。在《戏班》的喜剧结构中，是否有必要增加那么多小零件？把榫卯零件换成简洁建筑材料，是否更具现代感？从这方面看，观众其实很包容。
无论是话剧还是电影，《戏班》都强调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的认可，这值得斟酌。传统有底蕴，但也有杂质，如鸦片、封建、等级秩序等。“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里是否有阴暗与腐朽？陈佩斯过于强调“老祖宗”的神圣，无意中美化了旧时代，如剧中美化偷情、睡粉、吸鸦片等，使作品有麻醉般的幻梦感，这是不足之处。
（方冠男 作者为云南艺术学院副教授，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需转载请在文中注明来源及作者名字。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编辑文章，仅作分享之用。如分享内容、图片侵犯到您的版权或非授权发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进行审核处理或删除，您可以发送材料至邮箱：service@tojo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