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你上!”背后:姜文电影“登味”的衰落与反思》

07-28 06:45

在中文互联网上,姜文“神”的形象正迅速滑落,这是一场“作者之死”的现实演绎。曾经,《让子弹飞》的“教科书化”让姜文登上神坛。然而,内因上,2018年《邪不压正》反响一般,且七年未有新作;外因上,随着国内文艺界性别意识觉醒和观念主潮转变,《你行!你上!》上映前后,姜文及其电影基本被祛魅。尽管仍有人“故作高深”地解读《你行!你上!》,但平庸的票房和惨淡的关注度似乎表明,“姜文”这个“本体”已过时。《让子弹飞》是经时间考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姜文不是。


实际上,《你行!你上!》值得一看。在如今被算法主导的商业电影市场,它具有独创性,仍是姜文的作者电影。影片癫狂过火,充满不顾一切、改造世界的远视主义精神,近乎是贴近成功学的反动影像,将姜文的美学和行为艺术内核展现得淋漓尽致。作为音乐家传记电影,它反音乐又反人性,音乐和人性只是艺术家表达“向前”的可牺牲工具,郎朗本人也只是“饺子皮”。


不过,当电影“向前”到极致荒谬时,那抹无助与悲凉难以忽视,这是艺术家无法摆脱的人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能看到姜文一直坚持的“爹味”或“老登”气质的必然沉沦及其内在核心的荒诞。这部电影像是反思,更像灭亡前的绝望与疯狂。


或许,现在是时候梳理姜文电影美学了。


与“赢学”“速胜论”一体两面的“不知所措”


姜文可能觉得《你行!你上!》不被主流年轻人青睐很奇怪,他认为这是贴合时代精神的“赢学”电影。主角郎朗17岁前的经历是“速胜论”的赢学范本,天才出身且勤奋,迅速确立人生目标,排除干扰,父母为其铺路,所有考验都以胜利告终,挫折也能轻松克服,永远都在赢。这样的电影似乎应受当代互联网喜爱。


矛盾在于,姜文太了解年轻人,反而又不了解了。年轻人要“赢”,但人际交往中不接受凭空灌输和“不劳而获”,获取过于随意会颠覆“赢”的价值。在姜文电影的观演情境里,这成了“老登”的施舍。年轻人不受嗟来之食,不是无视现实的傻子,要创造“合理”的“赢学”情境,且这种“合理”要符合年轻人笃信的电子游戏化现实。


在姜文电影中,主人公虽一直在“赢”,但郎朗是天才,普通人难以代入。而且,主人公“赢”的标准应明确、符合常理,方便“打怪升级”,但《你行!你上!》中郎朗遭遇的考验玄妙无形,如乐曲演奏好坏难分辨,顶级指挥家的怪癖被认为是不合理的升级条件。艺术没有电子游戏般公开明确的标准。


“赢学”和“速胜”宣扬普通人能“赢”的方式,而《你行!你上!》是“天才”在赢,因为他本就是天才,普通人无法代入。这种“天才赢学”比权力与财富造成的特权更令人难以接受,面对权力与财富,人们还有左翼价值观作武器,面对“天才”却无话可说。


电影宣发和部分粉丝意识到问题,通过姜文惯用的“隐喻电影”运作,将表达拉回中国近代史。但这种解读太“白”,成了“故作高深”。在2025年这个“索隐派倒台”元年,沦为笑话。曾经隐晦的表述如今成“显学”,很多人厌倦了这种隐喻解读,且继续按此思路,《你行!你上!》表达深度将枯竭,很难想象姜文如何继续讲故事。


电影《你行!你上!》海报


也就是说,被隐喻的对象处于“不知所措”之境,让姜文的故事难以为继。如果17岁就触摸到世界之巅,如今已走到前沿,不知该如何前进。无论是“天才故事”还是隐喻,《你行!你上!》的故事已到终点,“赢学”背后是“赢了”后的不知所措。大多数观众未身处“后赢学”境地,难以共情。


即是天才的,也是即将衰落的


姜文能共情,甚至自认是天才,认为天才的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在他的世界里,“战胜自己”是天才最宏大、深沉、艰难的斗争,是尼采所谓“超人”引领世界、实现自我超越。质疑的“声音”太俗,无法理解天才的痛苦和郎朗的竭尽全力。


人们常询问姜文电影的隐喻,他的回答往往模糊。有人说他故意掩盖,或许他是真诚的,很多创作源于“直觉”。20世纪上半叶,直觉创作导向精英主义和极权主义,历史悲剧造成人们对天才和艺术的无意识压迫,让姜文“委屈”。


这种天才的自我认知和与外部世界的碰撞痛苦,让姜文近二十年一直在拍同一部电影。他从2007年《太阳照常升起》开始,将后续电影都拍成其注解,直到人性一面将绝望、无助、虚无与荒诞展现出来。


《太阳照常升起》是姜文电影的“原典”,之前是准备,之后是注解。将其解读为政治电影片面,它是梦境和寓言。视觉上,有建国初期革命题材油画风格的独特色彩,纪实又被理想滤镜美化,清晰原始又梦幻。姜文的镜头“运动”着,有明确视觉起点,是“天才”主观视角,影像有时间长度和重量。音乐上,久石让的配乐受莫扎特影响,在优雅交响配器基础上“狂放”,是“神”的情感表达。


在视觉色彩、镜头运动与配乐烘托下,姜文的文本表达喷薄而出、直指人心、饱含情感,走向对现实意境的荒诞超越。他的荒诞与库斯图里卡不同,不是反讽,而是正向的,目标是改变现实,他要把现实变成自己的世界。


姜文的影像有不可质疑性,存在自我投射的卡里斯马推动其走向极致崇高,这种崇高不惜以伦理道德和社会规范为代价。20世纪的历史进程让这种美学思路在现实中死亡,与艺术无关的东西破坏了艺术,迫害了天才。


在《你行!你上!》中能看到失控,随着郎国任对郎朗失控,姜文对影像和节奏也失控,在郎朗胜利面前失语。面对现实,他选择最后任性绽放,不顾文艺评论界对“爹味”“登味”的反感,不顾女性意识崛起,让影片成为天才狂躁的自言自语,音乐与人性沦为工具。这种极致源于危机感,郎朗走上新路,他本人也在做最后跨越。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灵”了,所以用尽浑身解数。反思到来,他仍张狂偏执地依赖旧路径。这次“爹味”和“登味”爆棚,是它们衰落的序章。


我很乐观,相信如果姜文继续创作,下一部将与《太阳照常升起》无关。因为天才会意识到故事已结束,所想创造的世界已实现,“登味”已随年轻人成长衰落。明日太阳将照常升起,他是否参与是另一回事。


【本文系“樱桃园评论”约稿,澎湃新闻·思想市场经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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