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新工程是一股潮流,但文科背后的大学精神不容忽视。

04-02 21:21

近日,复旦大学会进行大规模学科建设改革的消息引起了关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表示,在人工智能飞速发展的今天,高校发展新工程势必;但我们绝不能忽视人文学科“虚名”背后的大学精神。他始终相信人文学科有“没用”的用处。


AI 时过境迁,如何认识人文学科的价值与意义?如何展望文科的未来?最近,借陈平原到广州开讲 2025年《岭南大讲堂》第一期,羊城晚报记者对上述问题进行了独家深度访谈。——


1、但愿复旦改革平缓推进。


羊城晚报:近日,复旦大学校长向媒体披露,复旦大学将实施“教育教学” 3.0 版本“改革计划”。缩小文科招生规模,扩大新工程。你怎么看待这个举动?


陈平原:发展新工程,其实北京大学 20 多年前就这样做了,但是北大一直把它定位为“小而精”,就像清华大学对文科的定位也是“小而精”一样。每个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它不会影响大学的整体格局。但这次复旦大学校长直接曝光了数据,文科要降到最低。 有的人直接解读为“砍掉一半”的文科招生规模。估计实际操作不会那么粗暴。像复旦大学这样文科实力强的院校,发展新工科没有问题,但是希望根据学校的特点做一些适当的调整,这样这个改革计划才能轻松顺利的推进。


羊城晚报:在你看来,文科在一所大学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陈平原:大学资金来源主要靠理工科和医学。从这个角度来看,校长们考虑的是发展新工科,争取提前排名,但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学校的声誉。在综合性大学的声誉中,文科占很大比例。从某种意义上说,复旦的文科代表可能会决定复旦的声誉。


之前北大许智宏校长问我一个话题,为什么文科可以忽略学校科研费用的比例,但是到了写校史或者在社会上传达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文科老师的故事了?


我回答,1948 年北京大学 50 周年纪念日,理科教授李书华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解释说,是因为我们的文科是传统的,理工科基本都是从外面传来的,不完善,而文科相对完善。事实上,无论编校史还是社会传播程度,我们主要讨论的是人的精神、性格、气质以及他对社会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文学科将发挥巨大的作用,这是一个与资金和数量无关的“虚名”。因此我说,忽略了文科的“虚名”,过于注重“实利”,对于整个学校的声誉,无形中就会下降。


羊城晚报:文科生应该担心未来的招聘情况或者就业情况吗?现在网上有很多声音,有人直接问“文科生还能救吗?”


陈平原:当今社会说文科生过剩,其实主要是因为当年大学扩招造成的。1998 每年中国大学生毛的入学率大概是 十%,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我们的大学开始扩大招生,第二年增加 40% 上下,连年扩招,现在大学生毛入学率大概是 60.2%。因为办文科要花的钱少,扩招主要由文科承担,其中以两所大学为主,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国大学等大学的文科基本没有扩招。


因此,“文科生就业难”通常意味着两所大学的文科生承担着大学扩招带来的就业问题。但和复旦大学一样,我相信它的改革主要是学校意识到工程发展的前景,尤其是人工智能带来的影响,这不是就业前景的压力造成的。


对于文史哲、数理化等所谓的“长期专业”,我从不掩饰自己的喜好。现在的人喜欢说“专业对口”,通常误以为“上大学”就是“找工作”;有些中国大学也是见机行事,把自己变成了“职业培训学校”。在我看来,目前中国很多热门部门的项目设计都太产品化了;很多技术活,上岗前培训三个月就够了,不值得花四年时间。相反,像中文系这样的学生,学习语言、文学、古代文学,对学生的智力、情感和想象力都有很大的好处。走出校门,不一定马上派上用场,但是学不会白学,毕竟会有用的。


2、工程设计比人文学更容易受到冲击。


羊城晚报:你在这里 2000 2008年写了《数字时代的人文研究》这篇文章,里面有很多前瞻性的观点,现在 DeepSeek、ChatGPT 发展是否超出了你当时对技术的预测或想象?


陈平原:从我谈数字时代到现在,中间已经跨越了。 1/4 一个世纪,变化太大了。那时候只是一个数据库问题,今天的问题 DeepSeek、ChatGPT 造成的影响远远大于当时。前阵子我用同样的资料,同样的题目来测试市面上现有的几个大模型,结果的确是, DeepSeek 写作水平最高。但是它有胡编的情况,我的几个在大学教书的“老学生”也向我反映,用起来, AI 协助写作的话,后期要逐一检查资料,要花很多时间。对此,我建议是否可以为同一个模型设置两个导出系统,一个注重启发性和想象力,一个注重准确性和可靠性,就像手机拍照有原相机拍摄和美容拍摄功能一样。


羊城晚报:多年来,你一直呼吁“我们要反思以学习知识为主轴的文学教育”,目前, AI 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人文教育,这是否与你之前所呼吁的观点、想法不谋而合?


陈平原:如今,人工智能的影响也是人文学者反思整个教育宗旨、教学方法、教材编写、学生就业等一系列问题的机会。所以我说每个大学都要开人工智能课,这样才能消除恐惧或者迷信。从这学期开始,北京大学为文科生开设了人工智能课程。现在是选修课,以后可能需要改变。


如今,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许多大学都必须进行调整。这种调整被认为是人文学科的问题,但实际上涉及到所有学科。我接触的工程教授和学生,他们更加恐慌。以我的直觉,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会对所有专业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大学渴望转型的原因。这一过程中,工程设计比人文学更容易受到冲击。你们看到某某大学取消了多少文科专业,但是你们没有注意到这两年取消了多少工程专业,比文科专业还多。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我更愿意相信,为人类文明做出重要贡献的“大学”, AI 时代将继续发挥持续、持久和巨大的作用。然而,随着技术的快速迭代和世界的快速变化,大学必须适应这一变化,不断优化其办学目标、学科体系、教学方法和培养目标。


3、这一代年轻人的困惑和幸运


羊城晚报:你带这么多学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陈平原:我这个年纪最大的学生也快六十岁了,大部分都是在大学教书。在师生关系和谐、学术进步顺利的情况下,我们常说师生要打成一片。但是一旦出现极大的挫折,或者学生与教师的意见明显不同,教师就很难再指导或扭转。所以在学习过程中,教师需要保持一定的威力,教师和学生之间的自我定位需要明确。毕业后,师生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羊城晚报:你有没有和年轻人分享阅读的方法和经验?


陈平原:如今,大多数人只是碎片化阅读,选择深度阅读变得非常罕见。然而,说服学习并不能解决问题。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都需要避免的陷阱。原因在那里,但你可能无法接受。所以我更喜欢年轻人直接和现实生活说话。经过各种沧桑,他们自然会得到一些东西,体会到一些东西。


羊城晚报:你之前有一篇文章提到,目前中国大学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忙了。你怎样看待学生的这种状态?


陈平原:学生们正在努力提高自己的绩点,每门课程都必须取得高分。考研期间,绩点竞争要具体到零点。在一定程度上,绩点制度正在把大学降到中学。过去,我们应该根据自己的判断和兴趣来选择课程。目前,许多学生选择不满意的“水课”来提高绩点。


我在今年的第一期《学位与研究生教育》中发表了《一流大学的责任与目标》,建议“放松绩点管理,或者脱钩奖项和研究生免试”。同时,北京大学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正在考虑出台新的政策,并做出相应的调整。日前,教务部和研究生院都在寻求建议。在设计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时,学校会尽可能让学生有更多的自由和空间来安排自己的学习,防止内卷无效的压力。


羊城晚报:你和年轻学生有很多接触,认为这一代年轻人最大的困惑是什么?


陈平原:与我们这一代人相比,现在年轻人的困惑比我们大得多。我们七七级的情况比较特殊,没有就业问题。只要你真的努力学习,你在各行各业都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现在的学生即使学得好,也未必有好的出路。名校的博士生不仅有学业压力,有发布压力,还有就业和生存压力。


兴趣、能力、机遇,三个因素构成了影响我们生活发展的关键因素。然而,我有点欣慰。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是从农村挣扎出来的,肩负着沉重的负担,甚至是整个家庭的希望。现在的学生,上一代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生活保障,所以他们在专业选择上有了更多的自由,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未来的职业和发展道路,这是比我们这一代人更幸运的地方。


4、生活的乐趣包括它的不完美和遗憾。


羊城晚报:你和夏晓虹教授是北京大学著名的学术俪子,你们在课堂教学上有什么不同?


陈平原:夏老师在课堂上的声音效果比我好。她不需要用力。磁性的声音非常透明。我讲课的声音效果稍逊一筹。我的老同学跟我开玩笑说让我去中央音乐学院训练发声。我的朋友钱理群曾经带着学生读鲁迅的《野草》。看完之后,所有的学生都泪流满面。我没有,因为他有表演的欲望和能力,也有磁性的声音条件。


羊城晚报:在此之前,大家都决定把自己的藏书捐给主图,一段记者走访你的书房的视频被全网欺负。当时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陈平原:事实上,我们的书房已经被媒体拍摄了好几次,但是没有这次影响那么大。除了捐书的原因外,我还分析了这位文字记者与摄影记者的良好互动。视觉语言的确很有影响力,纯报刊面对这样的短视频,也有相形见绌的时候。但是短片也需要好的文字记者来跟踪和掌握。由于专业的文字记者,对人物的理解,对文化精神的掌握,以及提问的角度都会更好,这对视频制作有很大的影响。


羊城晚报:许多人羡慕你们的相处状态,平时你们出去讲课,夏老师都会同行吗?


陈平原:以前大部分都是一起走的,我开讲座的时候,她也开了一个。现在她更喜欢旅行。当我去讲座时,她自己出去散步。她其实很“懒”。如果她能坐着,她就不会站着。如果她能躺着,她就不会坐着。很多年前,在我写给她的《诗歌世界十记》时,我提到她一生中有三个爱好:集邮、旅游和看电影。现在放弃集邮和看电影,只有旅游才有爱好。


羊城晚报:提到旅游,现在最热的景点之一可能就是你的家乡潮州古城,尤其是春节期间,人多得走不动路。


陈平原:确实有点夸张。春节期间我很少回老家,因为整个古城都是来旅游的人,很拥挤。但是潮州古城保护的很好,很多文化资源都保存了下来。经过盲目开发的商业化浪潮,古城潮州要有今天其实并不容易。保留这笔财产后,它可能不仅会在新的时代发展旅游业,还会成为一种值得大家羡慕和追求的生活方式。


羊城晚报: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们可以直接植入芯片,在脑海中完成所有的搜索,不需要任何软件。你愿意吗?


陈平原:肯定不愿意。我之前在文章里提到,朋友的孩子很难复习考试,所以他最希望技术能把芯片植入大脑,这样他就不用整天熬夜努力学习,只需要及时更新芯片。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举例来说,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只需定期食用营养物质,输入培养液,就可以维持生命的需要,你会愿意吗?生活的乐趣涵盖了它的不完美,涵盖了吃饭时所享受的美味。所以,人的血肉、情感、理想、欲望、缺点,甚至人的缺点,都是值得保留的。规范生活的芯片设置,绝不是人类的未来。


文 / 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何文涛 见习生 胡思婷


图、视频 / 羊城晚报记者 梁喻 宋金峪 邓鼎园


剪辑 / 羊城晚报记者 周敬雅


出品 / 花地有声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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