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明《隐逸之间》周乐天评:思考诗人的陶渊明

02-18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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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3年底的一次采访中,作者唐文明透露,“计划在明年完成一本关于陶渊明的小书,标题暂定为《陶渊明精神世界中的自然、社会和历史》,这是法持时代的隐居之志。”2025年初,这本书以现在的标题出版。与两个主题相比,我们可以看到“法持时代”和“逸”的概念是隐藏的。这两个概念可能是理解这本书的关键。


《隐逸之间:陶渊明精神世界中的自然、历史与社会》,唐文明,生活、阅读、新知三联书店,于2025年1月出版,314页,69.00元。


法律时代的隐与逸


对于有经验的读者来说,即使不仔细阅读正文,也应该可以推断,这本书的创作目的之一就是重新理解陶渊明和他所处的时代。此外,考虑到陶渊明的重要性,了解陶渊明和了解那个时代,也许是同样的事情。以上两个概念中,逸,就是作者用来重新定位陶渊明的。隐和逸在许多地方是连在一起使用的。这本书里,作者试图做出一个区别,将隐藏在道家传统中,将逸归于儒家传统。更具体地说,隐士完全否定朝臣一伦,故归隐不仕;逸民从根本上认可朝臣一伦。他们之所以躲避当前的政治,是因为他们“想在乱世中保持自己的节日,或者激励世界上没有明君的人逃跑,或者想念旧君的友谊而逃跑”。通过这种区别,作者可以巧妙地将陶渊明的精神世界放在儒道之间进行动态调查。所以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在这本书的最后,作者基本上认为“陶渊明最后的思想归于隐者,但儒家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精神记忆”。同时,始终坚持儒家立场的唐文明,也进一步继承了陶渊明在历史上被视为逸民的诠释传统,提出了儒家隐逸主义。(Confucian Hermeticism)这个概念乍一看是矛盾的。什么情况下,理应入世的儒者将与隐逸传统联系在一起?要理解唐文明的另一个概念,法持时代。在《道治时代与法持时代》一文中,唐文明根据程邈的说法,将三代以上称为道治时代,三代以下称为法持时代。前者是“尚德,忠义为本”,后者是“尚力,利欲为本”。根据唐文明的说法,处于法持时代的陶渊明意识到,自秦朝以来,三代以上的圣王之道已经完全沉沦,所以当时他不愿意承认现实中的国王,只愿意做一个素王孔子的臣民。因此,可以说,既承认朝臣一伦还在生下隐逸的儒家隐逸主义是有道理的。综上所述,以“逸”和“法持时代”两个概念为基础的作者,重新诠释了儒隐的传统。这个线索在这本书里没有被强调,但它可能是作者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它不仅基于宏大的儒家历史哲学,而且可以贯彻古今儒家个体的思想定位和身份认同。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藏的《桃花源》长卷


在美国弗利尔博物馆,李公麟(传)了《渊明隐归图卷》。


思考诗歌中的可能性


这本书分析了陶渊明的三个著名文本:从《形影神》组诗中考察自然观念,从《饮酒》组诗中考察历史哲学,从《桃花源记》中考察社会理想。或者可以这样总结,作者对前两篇文章的考察是直接在诗歌中读取和思考,而《桃花源记》的讨论则更注重历代的诠释,尤其是苏轼、王安石、陈寅恪等人的观点。下一步主要是关于作者“以诗寻思”的调查方法。


作者对《形影神》组诗歌的解读紧紧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陶渊明是神不灭论者,而非神不灭论者。这里需要稍微解释一下。一直以来,解读者都把写《形尽神不灭论》的慧远作为陶渊明思想上的争论对象,所以自然认为陶渊明主张神灭,并在《形影神》组诗中解读《神释》。“神释”的结局是“纵浪大化,不喜也不怕。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乍一看很符合神灭论的思想。大部分的解读者都停在这里,并且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这首诗。但是这本书的作者诚实地提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这种解释在什么意义上是一种有效的释放?如果你告诉他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灵魂会随着身体一起死去,然后他就会放心,对于一个因为一定会死而感到痛苦却又渴望不朽的人来说,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说“神辨自然”指的是形与影的“辫别”,那么这种“辫别”不就是把形与影打回原来的痛苦局面吗?这个“辫别”难道不是意味着在宣布形、影之苦根本无法解决,只能无奈地去接受吗?


上引语句十分犀利,其中体现了好的解诗者的两种品质。第一,面对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解读,他并没有屈服,而是亲自进入诗歌内部,提出了诚实的疑问。这个疑惑是破坏性的,可以理解为:如果按照之前的解读,那么陶渊明的诗就无效了。他根本没有解决自己通过形式和影子提出的思想问题,涉嫌混过去。第二,他总是尊重和相信被解读的古人和文本。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发现的疑惑是后世读者的错误解读造成的,而不是陶渊明本人没有那么优秀。换言之,提出疑问是为了清理前面的道路,他希望用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来解读更好的陶渊明。经过这次思考,作者明确了自己的理想,即考察陶渊明与神不灭论的关系,最终认为陶渊明持有的是一种形而上的信念,形而上的信念是“形而上、无尽的、神不灭的、理所当然的”。


宋壳递修本《陶渊明集》卷二《形影神并序》 国家图书馆收藏


在《饮酒》组诗中,作者解读的一个关键环节就是明确文本结构。虽然陶渊明自己说这组诗“辞无诠次”,但是已经有古人认为这组诗“义多对竖,意则环应”,有内在秩序。作者延续了这项工作,准确地将20首诗分为五节,并反映了每一节的主题,并认为“饮酒可以被视为表达陶渊明精神世界全景的最佳代表作”。在此基础上,作者可以抓住“道葬千载”,探索其历史哲学,并认为陶渊明在这组诗中“给出了一个以道为主要内容的历史叙述”。 唐文明再一次强烈扭转了陶渊明的形象,通过强调《饮酒》组诗的构造感和陶渊明牺牲名教的方向。这种诗意的解读可能会引起很多争议。这里不展开哲学界可能会质疑思想的具体内容。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笔者会想问:能否通过对陶渊明几部代表作的解读来抵制自己的思想?思考是否可以完全从诗歌中提取出来?每首诗中的思想都有其因地制宜的独特性吗?诗人诗中的思想一定是真诚的吗?……


《喝酒》中赵孟邈的七个 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许多不同类型的文本中,诗歌是特殊的。对于解读者来说,它不仅有很强的吸引力,而且无处不在,尤其是当解读者需要在严格的学术氛围中工作时。面对诗的神秘宫殿,一般的诗人只在外面或高处描述,而一个好的诗人需要有走出迷宫的决心,亲自进入,感受每一个时空的障碍和困惑。虽然唐文明以追求思想为目的进入诗歌,但他在旅途中努力赋予每一首诗坚实而贯通的意义。


只有诗


最后不妨看看两部与陶渊明有关的当代文学作品,一窥文学作者的解读思想与本书作者的不同。


第一部是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陶渊明》〈挽歌〉》。作者陈翔鹤曾是浅草社、沉钟社的成员,新中国成立后主编《文学遗产》,推动陶渊明在古典文学领域的讨论。


陶渊明写的小说〈挽歌〉》可视为陈翔鹤对陶渊明讨论的回应。这部小说并不复杂,它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大量的生活细节描写,将许多代表性文本串联起来,来描绘陶渊明暮年的形象。余冠英对这部小说有很强的批评,但是他的一些观察实际上是到位的。在他看来,这项工作的核心是生死问题,而思想情绪则是暗淡和消极的。生与死,也可以转化为人生态度、人生意义的问题,其实就是《形影神》组诗所处理的问题。小说以陶渊明在庐山见慧远为开头,后来经常提到慧远,让人觉得慧远及其支持者的思想对陶渊明晚年构成了极大的笼罩性焦虑。小说中的陶渊明怀疑自己“生死问题前所未有”,认为“佛教说是蓝色的,道教说是羽化的。其实这些都是他们还是摆脱不了的东西”。


《陶渊明像传》长卷部分 早稻田大学藏在日本


然而,这部小说塑造的陶渊明实际上是一个接地气、情绪化的角色。很难说小说中的陶渊明在生死问题上真的比慧远高超,有时令人担忧,有时义愤填膺。在小说中,陶渊明和家人在酒后聊天时也提到了《形影神》这首诗,但它是用简单到基本没有思想内容的文字来诠释的。上海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朱羽有一篇文章指出,小说中的陶渊明似乎特别依赖一件事,那就是他自己的诗。结合起来或者可以说,陈翔鹤塑造的陶渊明形象更接近于一个对当时流行的思想观念和意识形态不满的文士形象。这位陶渊明试图用他的日常生活经历和诗歌写作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并与慧远人形成思想抵抗。与唐文明书中“形而不息、神不灭、理有常的形而上信念”的思想家陶渊明大不相同。


作者还想谈谈诗人杨牧晚期的诗歌《形影神》。这首诗在结构上模仿了原著,分为三个部分,但是诗中的形影两个角色所持的观点与原著有很大的不同,相当晦涩难解。但有一点很明显,与原诗相比,杨牧的《影神》淡化了讲道理的色彩,增加了抒情性。形、影、神都是用非常感性的语气发出声音,声音和意境交织在一起。这提醒我们,形、影、神不是三种观点或三种思想的体现,而是三种相互依存的存在,共同构成了唐文明强调的《周易》中的“人”。


在杨牧诗歌的结尾,上帝提到“当无尽的孤独证明它完全属于我/只有你/你在人生的错误道路上沦落,这是我唯一的失望”。杨牧告诉我们,上帝释放了形状和影子,只是因为这种“失望”。有没有可能认为诗人陶渊明之所以想把自己的想法注入诗歌,是因为只有诗歌的形状才能在不失去情感的情况下描绘形状、影子和上帝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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