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陶:具有“强迫症”成就的文物修复师

2024-12-31

经济观察网 文博时空 / 文 宋燕 / 文 陈仲陶有一个烹饪的爱好:在开始烹饪之前,他会准备好所有需要的工具和配料,并按顺序排列整齐,然后开始正式的烹饪和油炸程序。菜做好之后,他会把用过的工具清理干净,收起来,把厨房恢复到不用的状态,然后开始吃饭。


类似的“爱好”还有,记住家里每件事的位置;洗一道菜,马上把盆和池子洗干净,然后再洗下一道菜…


如果你读过他写的工作笔记,你就会知道这种“强迫症”这样的习惯从何而来——在修复瓷器的工作笔记中,他这样描述了自己的一个工作过程:“你可以从底部开始,也可以从顶部开始,在每一块碎片上做标记...找到所有的碎片,按照一定的顺序暂时并拢,记住它们的顺序不能颠倒,直到它们都试图组合成一个整体。再次小心地将它们分解,等待粘合。目的是在开始粘合之前心中有数”。


陈仲陶是一名文物修复师。从国家博物馆退休十几年后,他仍然是国家博物馆的终身研究博物馆成员,他仍然从事文物修复,尤其是铜器修复工艺。这项技能不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爱好和荣耀的来源。


(在修复过程中陈仲陶)


“撞击”自己一生所爱的人。


很难说是这份工作造就了陈仲陶,还是他造就了这份工作。 46 多年前,回城的知青陈仲陶被分配到国博工作,也被称为“革命历史博物馆”,与文物修复无关。他负责后勤部门食堂的一些事务。一天下午,他在工作中徘徊,一个房间里几个人正在做的事情吸引了他——他们在敲击铜器,矫正变形的青铜文物,修复损坏的位置。陈仲陶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自己可以做这份工作,而且,他喜欢做。


于是陈仲陶申请转到文物修复室,“不小心”选择了自己一生所爱。这是张兰惠、高英、杨政田牵头的中国京派铜器修复工匠“古铜张派”的三位传人。陈仲陶调入时,三位老手艺人都退休了,但他们偶尔会带着徒弟回来讲课。多年后,陈仲陶回忆与他们接触时说:“高英文化程度很高,能够将自己的经验总结成理论,然后反过来为实践服务。还有一些师傅不擅长说话,但是很有能力,我们可以通过看他的工作来学习。"


陈仲陶最初依靠“坐得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可以长时间坐在文物前,从事枯燥重复的工作,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这让同事们觉得“这个人就是这个素材”。因为在时间上没有遇到老师傅,他的技术实际上是跟着同学学来的。学完基本功之后,剩下的就靠自己悟了。博物馆里有很多工作。当时最重要的工作是文物的复制,所以需要很多铜器的复制。这使得陈仲陶迅速实践了各种器物的结构、材料特性和制作方法,为文物的修复奠定了基本功。


(陈仲陶正在工作)


工作 40 2008年,陈仲陶已经想不起他所做的大部分作品,但是他总是记得他的第一个。这是汉代“铜兔水盂”文物的拷贝,是中国古代研墨时向砚台注水的文具。成品翻模铸造后,嘴上有一根插销,与插销相连的黄铜链部分只能手工制作。他用铜线弯成一圈,复制出完全相同的链条,然后涂上颜色和旧的,直到最后完成整个工具。他的成就感让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他从事这个行业才几个月,这部作品的完成,证明了他真的进入了门槛。


(汉代铜兔水盂陈仲陶修复)


令他遗憾的是,这份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工作受到时代的限制,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那些画面只能在他的记忆中呈现出来。无论怎么描述,别人终究体验不到那种快感。


“格物致知”是文物修复的背后。


能否成为一名优秀的文物修复师,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就是耐心,这不仅可以用一句“坐得住”来形容,还可以用一种“格物致知”的向往来形容。


2005 2008年,陈仲陶接到一项任务,为汉代的一个玉枕进行修复。拿到手的是装在一个袋子里的 17 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一组粉碎的玉片,加起来总共是一组, 76 电影。虽然知道这是一个玉枕,但是这个玉枕应该是什么类型的,这些碎片分别是什么部分,不知道。


陈仲陶对着 76 片玉片观察了很久,又去翻阅历史档案,探索它们的规律。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反复的拼对,他发现这大概是两个不同规格的玉枕混在一起,两个玉枕都不完整,有些部分缺损。其中一种玉枕缺损较多,一种较少。在仓库里,他清点了那个缺损较多的玉枕的碎片,把剩下的试拼成了一个镂空的玉枕。这款玉枕结构奇特,由两侧和中间组成。 3 六边形隔板和七组不同规格的玉片由它们交接而成。每组两块,每两块的一端磨掉一半厚度,形成台阶搭接,然后落在中间的隔板上,形成稳定的结构。它的设计非常精致。


当玉枕的结构确定后,上面的图案就完整了。东王公、西王母的神话故事画在小玉枕上,马拉轩车在云中飞驰。青龙玄武和朱雀白虎相对,后面有龙和骑士打架。由于历史悠久,画面已经模糊不清,如果没有将结构拼凑起来,就很难识别其原貌。假如没有对汉代艺术有足够的了解,很难想象缺损部分的细节应该包含哪些内容。


在确定形状之后,首先要补充缺失的碎片。除翻模制作形状外,还需根据文献记载和相应的玉片作为绘画参考,绘制缺失的图案。与此同时,在翻模、清洗、粘结过程中,也要时刻注意,防止损坏玉片上已经模糊的图案颜色。修复复复制所有玉片后,找到合适的材料,根据玉片上留下的孔制作竹螺母,固定玉片与六边形隔板的连接点,使其结构更加稳定。


陈仲陶从头到尾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修复这个玉枕,只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查资料,试着拼接,找出它原来的结构。最终完成的文物不仅加入了国博《古代中国》的基本展览,还在国博。 110 年度文物保护成果展“片羽重辉”作为经典案例展示。


文物复制是了解古人技艺的过程。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陈仲陶修复和复制了许多“重器”,而最“重”的无疑是他的后母戊鼎-陈仲陶仍然坚持称之为“司母戊鼎”。一方面,“司”或“后”仍有争议;另一方面,他打电话给司母戊鼎这么多年,他改变不了,也不愿意改变。


这个拷贝任务是 2000 2008年收到的,所以国博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来进行。本来低温合金的制造和铸造都可以在场馆里完成。然而,如果你给司母戊鼎浇筑这样的大件物品,你的车间就做不到了。因此,翻模等工作在场馆内完成,蜡型、挂砂、锻造等环节在其他工厂进行。


如此重要的工程,按说参与者应该津津乐道自己的“片段”,但陈仲陶谈起这件事,总是感叹先民的智慧。


(司母戊鼎旁陈仲陶)


现在司母戊鼎很重 830 多公斤,因为铜器在深埋地下多年的过程中会出现腐蚀、矿化等变化,金属成分会逐渐减少,所以可以看出,刚锻造出来的时候,铜的用量应该超过。 1000 KG,也就是一吨多重。在复制过程中,陈仲陶将器物分为内侧、外侧、两只耳朵和四条腿,并自己铸造。但根据国博研究人员的检测分析研究,司母戊定在 3000 很多年前,除了“耳朵”,主体是一次成型的。换句话说,在使用“范铸法”之初,祖先们应该设计和描绘所有的器形和图案,并用粘土制成一个范块。烘焙合格后,形成一个中空的内腔,“大头朝下”埋在地下。然后,一次性将1000多KG烧红的铜水注入内腔,形成一个器形——如今,随着新技术和新材料的出现,这是很难做到的。 3000 几年前的古人,究竟是怎样完成这一切的?每一次谈到这一点,陈仲陶都感慨万千。


此外,司母戊鼎还有两种“耳朵”,其中一种曾经是 50 时代已经修复, 2000 多年后,国博的研究人员对司母戊鼎进行了科学分析和测试,并复制了司母戊鼎。陈仲陶发现,这种“耳朵”的锻造是极其聪明的。虽然是独立浇筑的,但是在浇筑机身的时候,已经为耳朵的铸接预留了浇道:内侧的口沿部分,口沿下方的孔洞,孔洞外侧的兽头部分,都是提前预留的浇道,然后挖空耳朵的范土,形成浇道。铜水是从耳朵下面的孔里浇出来的,耳朵和机身融为一体,好像整个都是一次铸造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机会,今日的人们不会发现它们与器身并不融为一体。


对于这种事情,陈仲陶总是很高兴他从事文物修复工作。因为这份工作,他可以看到这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了解古人曾经拥有的辉煌和智慧。


戊鼎铸造前烤好的司母模壳。


铸造前,将模壳埋入坑内,防止铜水过度膨胀。


浇铜水


体验行业中的“时代剧变”


在文物修复方面,陈仲陶写了许多工作笔记,记录并传授了自己的经验。在这些笔记中,他经常强调以下几点:第一,传统基础工作的重要性;第二,他应该“从远处看差不多,从近处看差不多”,或者“外面整合,里面留下痕迹”。 "不要因为人的主观意志或审美原因,任意改变文物外观的加减运动"。许多年轻人会对后两点不以为然——这个还能说吗?那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吗?然而,你所认为的“人人都知道”,正是陈仲陶这一代人所形成的共识。


中国的铜器修复起源于清末的“古董热”。苏派、北京派、西安派、潍坊派四大修复师都曾为古董店服务。早年,北京派的几位传人在琉璃厂开作坊,帮助古董商维修甚至造假古董。在新中国成立之前,老工匠们被各自聘请到博物馆、文物机构,对文物进行修复和复制。陈仲陶回忆起他的主人,感叹他们的手艺“真的很完美,也就是真的。那时候最好注意真相,看不出来。”他做出来的物品越是无可挑剔,越是体现了修复师的精湛技艺,无可挑剔自然成为每一个修复师的向往。


1982 2008年,清华大学教授陈志华向中国介绍了威尼斯宪章。根据《宪章》,古建筑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们最初建造时的价值,还取决于它们在历史变迁中的添加、去除——去除和添加的东西是历史的痕迹,一些变化可能是价值的体现。文物缺失部分的修复必须与整体保持和谐,并且与原著不同。 1994 由日本政府文化事务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文化财产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国际遗址理事会联合举办的“与世界遗产公约相关的奈良真实性大会”拟定的《奈良真实性文档》要求,文物的保护与利用必须以文物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为条件。 2005 2008年,《奈良真实性文档》引入我国,人们对文物和遗址保护的认识逐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陈仲陶经历了这一观念的改变,自己的观念也经历了几次改变。现在他经常思考“修到什么程度”的问题。在解释他的修复案例时,他会花很多时间来解释这个物体的情况,以及他为什么采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他喜欢把自己的工作比作文物医生:“青铜文物医生的责任就是用最小的干涉、可识别的理念和原则去治疗它的创伤,让它延缓衰老,挖掘和保护它所拥有的历史文化数据的全部价值,把历史信息精准完整的文物传递给后代,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


传统老手艺人的印记


然而,在陈仲陶身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老一辈文物修复师的特点。例如,他为自己的工艺感到骄傲。他会给人看他复制的文物和原文物检查的图片,让人猜测什么是原件,什么是复制品。当有人猜错了,他有一种由衷的窃喜,这是对工艺的骄傲。


几年前,他去山西旅游,在山西青铜博物馆看到一个盘纹镂空屋顶。他立刻认出这是他上个世纪的自己。 80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代修复器物没有什么变化。那时候修复的时候,一边的图案损坏了一半以上,除了翻模补线外,他还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对抗缺损的图案。古代人锻造那个鼎时,两边的图案并不完全对称,几千年前的这一点并不完美,让后人费犹豫不决。站在他的作品旁边,他非常兴奋。他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事业。像画家和雕塑家的作品一样,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精湛的修复技术的文物也可以成为这个行业的历史见证,精湛的保护和修复技术将永久传承为非物质遗产。


(山西青铜博物馆陈仲陶修复的蟠纹镂空鼎)


(前后对比陈仲陶修复的两个西夏六棱瓶)


“老一辈”的特点也体现在他对青铜器鉴定的研究上, 40 经过这么多年的处理,他深深地接触到了它们的结构、层次和材料。他一眼就能看出铜器上的锈迹是时间的痕迹还是人工的模仿;一件物品是由当代工具制成的,是由古人铸造的。


然而,很难说掌握这项技术是好是坏。陈仲陶的一个朋友收集了一屋子的铜器。他请他回家鉴定。陈仲陶看完不知道怎么反馈——说实话,伤人,说谎伤自尊。他犹豫了很久,选择了说实话,但是这个朋友之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图片 | 杜广磊 陈仲陶


排版 | 黄思琦


设计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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