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上海相册|③日日夜夜

2024-12-05

【编者按】


《上海相册》始于2020年春夏,该报与《萌芽》杂志合作,至今已发展至第四季,共有60多名中外摄影师和40多名作家参加。现代摄影师有大咖先锋,还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崛起的觉悟者,当然,90后甚至更年轻的一代正以锐不可当的势头涌动。在这些人中,外国摄影师在不同时期,也记录了他们眼中的上海和中国之旅。本项目与作家人群的合作,在各方多元化的视野下,《上海相册》也能向读者展示一个更加丰富的上海。今日发表了《上海相册》第四季的第三篇文章,“日夜夜”。


这一系列拍摄的上海,无法给摄像师杨一凡一个清晰的定义。这些灰色和方形的照片看起来像一首个性化的诗。在新旧的缝隙中,当面对上海的一个特定位置时,杨一凡在那一刻的感受、思考和想象被赋予了。这一系列的名字叫《旧城录》,用杨一凡自己的话说,“它没有表现出任何需要,它只是咀嚼。这里收集的所有元素,鲜活而散漫,总结出我用相机修行的点点滴滴。”


作家广奈讲述了他和“朋友”阿尔弗的故事,一个已经离开上海的人。这些没有起伏的情节,就像闪烁的小碎片,描述了两个陌生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日子。故事的结尾,就像照片中无法形容的一样,一种莫名的幻觉涌上心头。那些时刻真的存在吗?每一个日日夜夜,在这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城市里,孤独的人将如何走向彼此?


十一墩街,2021


我的朋友阿尔弗已经离开了这个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有时候我会梦见他,眼神忧郁,胡子桀骜不驯,遮住他坚韧的脸庞。由于我们之间的友谊没有恒定的联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接近死亡状态,我无法确定他的真实面貌。只能从他片段的话语中了解一些生活的变化,故事枯燥,结局总是美好的。醒来后,我躺在床上流了一身汗,温度变化异常,以至于春天比过去所有的夏天都更加温暖和辉煌。


浦东运河,2021


记得下午和阿尔弗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们坐船渡河到对岸,柴油味溢出船室。我们屏住呼吸寻找出风口,随波逐流。水面上的金光令人眼花缭乱,直到一声清晰的撞击从岸边传来。当时渡口还没有完工,岸边的石灰和灰尘在空中飞舞,把阳光折射成棕色。似乎当时的风景已经酝酿出了回忆自己的特效,模糊不清,但绝对给人一种迷茫的幻觉。我们迅速离开渡口,乘坐双层公交车作为新来的外国游客,听讲师用略带上海腔的普通话介绍城市建筑和历史。听说观光巴士之后就不会成立了,我们赶上了时代的末班车。阿尔弗说,他以前从来没有特意看过这些建筑。我说我懂的。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总是对它所拥有的一切视而不见,直到离开,才能再次欣赏城市的细节。接着我们下了车,穿过豫园建筑群,一直走到小桃园,靠在公园长椅上抽烟,静静地等待天空变暗。我想象着一些深情的故事应该发生在告别的那一刻。然而,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只是抬头看着小桃园清真寺上空的灰云。一只鸟凝聚在空中,一动不动地抵抗着自然的重力。


清真女寺,2021


后来阿尔弗说,他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毫无疑问,我记得那只孤独的鸟,就像清真寺顶上的新月,永远静止。我很惊讶他为什么会忘记那种不寻常的场景。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和我平行穿越桅杆,看着天空,他当时看到了什么?幸运的是,阿尔弗仍然记得我们的对话,当暮色来临时,我们正在讨论他未来的生活。爸爸为他安排了一段让他满意的婚姻,在遥远的家乡,他愿意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阿尔弗像法师一样谈论未来。他向我讲述了家乡的地名和河流,女朋友的家庭故事,但他从未谈论过我们之间的事情。在衰老之前,他说他会过上正常的生活,健康地生活,有一对孩子。我给她送去了祝福,向神祈祷。我绝对放弃了自私的想法,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阿尔弗会死在我身边,但我立刻阻止了我卑微的愿望。我说,阿尔弗,你将拥有你想要的生活。所有的神都会祝福被爱的人,我永远尊重他的选择,我也不能改变任何人的选择,人们总会走上更好的道路。


梦花街,2021


三林渡,2021


2023年卧室的墙壁


杨树浦,2021


对于很多人来说,上海的异乡感太重了,即使生活了很多年,也不会减轻。我经常认为,也许这种情绪占据了阿尔弗的心,导致他忘记了眼前的异常变化。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我们走过的路和说过的话,回忆起我们共同的房间:一间45平方米的卧室,一张木床,一张带有椭圆形镜子的书桌。他最喜欢的唱片海报挂在卧室的墙上,以及他用幼稚的笔法画的奥特曼素描。事实上,这是阿尔弗模仿儿童风格的一个简单尝试。他真正擅长的是波斯精心绘画的精致构图,明亮的色调总是拒绝呈现晚上。得益于阿尔弗对生活艺术的追求,我们有一个墙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比如威尼斯面具、动漫娃娃、陶瓷品、神佛像,还有一些从远海收集的畸形石头。有时,他会站在佛像前祈祷,阿尔弗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愿望。由于他不打算告诉我,所以我不想猜测,证明那些愿望永远与我无关。我只想小心翼翼地保持我们之间微妙的联系。短暂的同居让我们提前进入乌托邦式的生活。虽然我们的矛盾超出了共性,但并不影响我们异乡人成为密切的社区。阿尔弗整天致力于图像世界,而我对艺术知之甚少。


2023年阁楼上的佛台


2019年,他受邀创作了一组关于“城与神”的想象图片。我们参观了上海所有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但他的画面仍然不具体。我不能为阿尔弗提供任何帮助,只能装聋作哑,等待他突然明白。阿尔弗几个月不修边幅,坐在画板前就像一个精疲力尽的老人,最后他放弃了创作这组画。阿尔弗脸色失望地说,上帝的外表一点也不重要,唯一需要回答的问题是,时间是什么——他不知道。在上帝的照射下,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消失。但是有些生命会表现出更慢的变化特征,时间并不能平均地作用于一切事物,这是不公平的,上帝也有爱和保护。他担心自己会被抛弃,他完全不信任自己的才能。阿尔弗失望地望着窗外,陷入悲伤。从窗外望去,能看见东方明珠,这难得的风景被他理解为日常生活中庸俗的代表。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以至于他比以前更加刻薄地审视我们的生活。


灯饰,2023


最后一个老城区,2021


阿尔弗曾经说过,所有可以称之为风景的人都有一次性的欣赏期,一旦成为日常生活的重复部分,风景就会失效。他需要大量的一次性感觉,用尽即弃新鲜。新鲜的人,新鲜的酒精,新鲜的灵感,然后在夜晚的变化中,与陌生的爱人释放激情。我完全理解阿尔弗-作为他的朋友,在同一个港口下船的人,有些人喜欢潮起潮落,有些人等待潮起潮落,这是多么正常。事实上,每个人都离开了那条河,只有跌宕起伏的余韵让我对阿尔弗怀有残念。也许阿尔弗没有骗我,但我错误地理解了当天的场景,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我以为鸟儿摆脱了时间的束缚,期待着在那一刻停止这个世界。


外滩源,2016


淞三线,2016


世博港口,2019


金家坊,2015


面粉店,2015


金家坊,2016


我要出去散步,停止漫无目的的回忆。春季孤独的休息日,街上没有教徒祈祷,市声稀薄。去河边的路面变了很多,有些东西保留了旧面貌:仓库门前的兵马俑戴着满是灰尘的口罩,天桥下的罗马雕塑像往常一样洁白。为什么春天还没有结束,气体就已经让人感到低沉和缓慢。我抽了根烟,靠在路边休息,把那些熟悉的街名联系在脑海里,看着来往的群体。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奇怪——阿尔弗。我们真的乘船穿过南京路去黄浦江的另一边吗?秦皇岛路游船码头是否已修好?高架桥边被台风吹倒的树枝现在还在吗?我开始考虑困扰阿尔弗的时间。时间不是按年计算的,也不是上帝给的。时间总是引导我们走向不同的空间。每一刻,就像阿尔弗说的,都是一次性的,再也不会来了。但是我虔诚地希望在永恒的消逝中,有一定的循环。对于我来说,时间并非一去不复返,而是如约而至。


天桥,2021


2019年秦皇岛路渡口


2021年延安高架路


我走到曾经住过的巷子里,昔日的门神石像依然存在,正襟危坐,散发着古朴的威势。房屋已经处于半拆迁状态,四周空无一人,阁楼间瓷塑佛台孤独地守护着眼前的景色。我们曾经在这里呼吸,吃晚饭,日复一日。在窗外微弱的夜晚,我想,如果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家乡,我会和阿尔弗一起度过整个童年。如果我没有在路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如果我能像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写的那样:我们聊天、吃饭、抽烟、散步、一起工作,我们的身体会在从白天到晚上的旅途中互相呼唤。过去的日日夜夜,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在日落之前,我坐在床边,远处大楼的灯终于亮了。事实上,我早就知道,即使两个人看过同一个场景,也不会有类似的生活。我们永远不会真正走向彼此,在这个拥有无数道路和冒险的城市里。


树,2016


摄像师自述


2015年,我在二手店找到了一台颜色不错的禄莱双反相机。我带它去了小南门自由市场。在我走过蓬莱路望云路交叉口的烧饼摊上,卖蛋糕的小姑娘招呼我说:“这是什么相机?你能帮我拍一张吗?”二话没说,我尽快拍了一张她笑的照片,这是我用禄莱相机拍的第一部电影。


后来,我带着这种幸运的态度走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但收获甚微。出于不情愿,我为自己制定了一个追求诗歌和灵感的计划。因为我一直期待探索长江流域的生活场景,路线已经落到了沿江城市的各个地方。业余时间坚持拍摄三年多,发现对摄影的认知有了明显的变化。


疫情爆发的2020年,我被迫在上海拍照。但是前几年在长江拍摄积累的经验和想法,让我观察到了上海的另一面,这是我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上海有丰富的历史和地理资源,布局分散,许多过去的记忆和痕迹隐藏在安静或偏远的角落。有些是靠近水系、未开发的生活或工业区,有些也可能是繁华区内无人问津的阳台或小院。这几个场景都有自己的气氛,让人遐想时间和空间的联系。“旧城录”这个名字应运而生。


假设照片能做到启发和鼓励,那么我认为它也能做到抑制和无为。“旧城录”的基调偏向于后者,它不表现出需求,它只咀嚼过程。这里收集的所有元素,鲜活而散漫,总结出我用相机修行的点点滴滴。这类照片所覆盖的时间,正好与上海近年来的快速转型重叠。作为一个上海土人,按照蚂蚁寻食般的生理本能,我反复爬上城市的缝隙,捡起枯萎的水分。这类营养物质与餐桌上的美食无关,味道非常平淡,但就像与家人相处一样,成为储存最多的记忆。


摄像师简介


1976年出生的杨一凡,上海人。从事外语编译,2015年开始摄影创作。


文字作者简介


广奈,编辑,年轻作者,出版小说《行者拉班·扫马的收藏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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