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中学艺术疗愈课
原创 陈艺娇 农民日报
不管是“成长的烦恼”还是“生命的阴霾”,最终都要靠自己走出来。
在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里,十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在文芳和几位老师的带领下,分享着手中的“作品”——一张由杂志碎片制成的“梦想板”。

文芳(中)带学生分享和交流“梦想板”。
每个人都当场坐下。当你对我说一句话时,热闹的气氛在麦克风传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手里时停止了。女孩的眼睛垂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面前的地板。教室里的十几双眼睛盯着一个小脑袋,静静地等着她的声音。
“林音,你能和我们分享吗?我们真的很想知道。”文芳试图引导她,旁边的心理老师高华给了她一个“禁止”的眼神。“没关系,课后我们可以谈谈。”她轻声说,文芳心照不宣地把麦克风传给了下一个孩子。
“不强制激励”是文县二中“艺术乡伴”项目社区的教学标准之一。“对于能量相对较低的孩子来说,能量导出过高只能让他们隐藏自己,很难真正向我们敞开心扉。”
这些高华口中的学生是这次项目团队的主要目的。从今年6月开始,由艺术家文芳、心理咨询师高华组成的公益团体来到甘肃省陇南市文县,通过一系列艺术体验活动和课程,帮助提高青少年的整体心理健康。在为期一年的时间里,团队将每三个月进入学校开展一次活动,每次持续一周左右。
作为团队中唯一具有心理学背景的老师,高华经常在团队中扮演“规则制定者”的角色,以防止这个过程陷入一些误解。作为项目的主要发起者和执行者,学习现代艺术和摄影的文芳一直认为“艺术有治愈作用”。“在释放情绪的过程中,艺术可以成为我们缓解情绪和压力的朋友。”
“艺术乡伴”项目的概念通过文县教育局的牵线搭桥,很快得到了文县二中校长许伟的积极响应。许伟为这项公益活动的到来提供了最大的支持和合作,因为学校很快意识到“他们想做的就是他们想做的”。
1
看不见的角落

作为许伟就职校长的第三所学校,文县二中过去十多年的教学管理经验使他特别关注学生的心理工作。在过去的两年里,有一次外出训练的机会,他看到了一组关于“青少年学生情绪焦虑”的资料,里面的数字吓了他一跳。他说:“这个比例已经不小了,我们在日常教学中也有一些感受。他说:“其实对于学生来说,学习的考验并没有那么大,只要用心就能适应。思想和心理上遇到的困难仍然是第一位的。”
学校所在的碧口镇位于甘肃省东南部,也是“陕甘川”三省的交界处。沿着白龙河,它可以到达四川的广元市,大约100公里。70%以上的父母在学生家庭外工作,这让许伟感到更加迫切。
为了加强监管,他将学校领导小组成员分组,确保每周有两名学校领导和学生住在宿舍。“24小时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了解和体验孩子的状态。“禁止在学校携带手机,课后组织篮球比赛,每周在音乐教室播放一部电影。在他看来,“小镇中学”并不意味着老套和堵塞,而是促使他以更广阔的思想指导教学。他说:“我们有很多机会出去学习,还有很多渠道可以接触到各种名校的校长和教师,听到他们的教育理念。”
“艺术伴侣”团队的到来给了许伟一面新的镜子。6月中旬,文县二中“艺术伴侣”第一堂课的主题是“垃圾中捡到的诗”。“就是让每个学生从校园里捡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小东西,或者一个小垃圾,尽力去感受,为它写一首诗。”
文芳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大家都坐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圈分享自己的诗。”许伟默默地观察着。一些学生捡起一只虫子,一些捡起一片叶子,一些是旧砖头。他记得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孩写道:“风吹着树叶,感觉像我在挥手,看着树叶变成红天。”突然,所有在场的老师都惊叹不已。

和学生一起上艺术课的许伟(右三)。
“我们发现了一些我们通常在孩子身上找不到的东西。”下课后,许伟要求“所有初中班级都要体验一次”。“我们应该学习,让我们的老师在严格的同时,对学生进行更细致的人文关怀和灵活的管理。”
对于团队来说,孩子们的表现也给他们带来了震撼。在这个项目中,从事学前教育行业的老师闪闪发现,在捡东西的过程中,很多学生选择了一些废弃的物品。“他们会形容被抛弃、被抛弃、被破坏的词语,但读完之后,他们会传达一种向上成长的力量。”她说:“其实他们也很想被看到。”
看得见的不只是孩子的天赋。随着课程的推进,团队和学校进行了讨论,希望做一些更有针对性的课程,并以社区活动的形式提供给有一些情绪焦虑或心理困难的学生。因此,在9月份第二次访问之前,团队为所有学生整理了一份问卷,包括个人基本信息和加入俱乐部的意向和目的,然后高华根据问卷内容进行了一对一的采访,进一步确定了适合参加课程的学生名单。
“我不想给孩子一种‘被挑出来解决问题’的感觉,但最好给来参加的学生一种‘我被选中’的快乐。”文芳和闪闪专门设计了一天的“集体游戏”,考虑到这个过程可能带来的心理压力,让来参与的孩子利用游戏间隙完成面试。同时,其他人也有事情要做,而不是“等着被一个个叫出来说话”。
活动当天,文芳和闪闪发光,带着几十个孩子在舞蹈教室里如火如荼地玩耍。另一方面,高华的“面试室”安静得好像能听到心跳。在温暖的白炽灯下,好奇又犹豫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房间。原本计划每人聊5分钟,一上午30名学生的对话一半都没有完成。有些孩子不愿意多说话,或者什么都说好,有些人干脆坐着不开口。”高华说,“孩子在不熟悉的前提下,很难信任你,也不会对你说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话。”
即便如此,谈话还是有收获的。当被问及自己的情绪状态时,有些学生只给了自己一点点。当他们谈论“影响情绪的事情”时,他们忍不住哭了。其他人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最大的烦恼就是远离父母”,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2
不往深触碰

在大致了解了学生的情况后,高华的工作思路变得更加清晰。“和我之前估计的差不多,我们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一些改变。”
从一开始,高华对项目的理解就比较冷静。“其实我们不想走得很深,因为如果后续的专业心理咨询跟不上,还会出现很多其他问题。这不同于一对一的专业心理咨询。”想到之前做心理团体项目的经历,她很清楚这次旅行的目的是什么。
正是这样,团队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尽量不要深入触碰,主要是积极的资源挖掘”的方向。“我们的大部分活动都是游戏或者创作,让他们发现自己的优势和期待。”她说:“如果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真的触及了很深的心理痛点,我们就会停下来一对一处理。”
正式上课第一天,十几个孩子扎在舞蹈教室门口,专门为“艺术伴侣”教室开设,试图往里看。文芳一边招呼大家进来,一边让大家用彩纸写下自己的名字。起初,几个学生有点“蒙”,但当他们看到老师们把写有名字的彩纸贴在衣服上时,他们仍然这样做。
外人没想到的是,整个团队第一次“磨合”的结果就是“贴彩纸”的动作。文芳想尽快把每个孩子对准,于是提出给所有参加活动的学生拍张照,写下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但是高华总觉得“哪里不合适”,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
当我最迷茫的时候,文芳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想你可以直接说出你的想法,我们的交流会更简单。”高华立刻知道“他要说什么”,两个人静下心来讨论。
这种对待行业领域问题的“谨慎”已经成为团队在整个项目推进过程中的一种常态。正是在这种“磨合”中,他们找到了最好的互补方式。每次出现什么新想法,文芳总是第一时间问高华的建议。“这样可以吗?”会有什么问题吗?“高华也总是在教学最热闹的时候,准确地找到处理问题的核心,默默地给她“配合”。
在大家的印象中,文芳的热情和感性和高华的理性就像两条交织的线。高华总是认真倾听和观察,时刻保持着“警惕”的状态。面对孩子,文芳总是充满热情,充满课堂激情,带着一些属于“艺术家”的浪漫气质。
文芳从艺术学校摄影系毕业后,从未离开过社会公益活动。自2009年参加“帮助宁夏西海固女性通过艺术脱贫致富”项目以来,她似乎有些“停不下来”。在过去的十年里,总有大大小小的公益组织和项目找到了她。直到她结婚生子,她的人生经历逐渐增加。她对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关注让她以公益的方式做了一些事情。
他说:“我不学习‘艺术治愈’,但是我自己也有个人感觉,艺术可以帮助人们做出一些改变。"在第二次入学活动中,她与老师们分享了自己2018年的经历。她自称“成年后最艰难的一年”,在一次学习雕塑的机会下,认识了一位人体写生模特。“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当时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我只是强烈地感觉到,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隐藏着巨大的痛苦。”“作品快完成的时候,文芳找机会和她独立交谈,才知道几个月前,大姐的家人意外去世。这位雕塑作品文芳做了很长时间,“但就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用手指和泥土无言地感觉到了她的隐痛,我感觉自己又慢慢平静下来了。”
从那以后,她更加相信自己的观点。在一次特殊学校的心态公益活动中,她认识了“艺术疗愈”行业的心理咨询师高华,他们的想法不断交流、碰撞和重叠,最终决定把这件事作为他们需要的地方。
3
细微的快乐

以前高华管理的公益组织也在城市做过一些群体的“艺术治愈”课,但文县的课是第一次把这个活动带到相对偏远的乡镇学校。
在项目成功之前,文芳心里也有很多“不确定性”。她和高华的专业知识真的能落地吗?和孩子的交流和对话能“接轨”吗?文芳在第一次入学活动中遇到了一个叫顾铭的男孩,这让她逐渐放弃了顾忌。
“第一天,我们手拉手玩游戏。我发现他一直缩在角落里,紧张得发抖。我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打胡噜。过一会儿,这会更好。"文芳回忆说,课后她立即向学校老师询问了孩子的情况,才知道顾铭已经诊断出抑郁症,他的母亲也患有精神疾病。在课堂上,文芳会非常观察他的反应。在一次教学活动中,老师组织孩子们躺在地板上听歌,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音乐的安慰”。渐渐地,文芳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东西不一样”。
第一次活动结束后,喜欢摄影的顾铭主动加了文芳的微信。每隔一段时间,顾铭就会和她分享他拍摄的东西。有时是街上的一簇花,有的是夜晚的建筑。有一次,连续几天下雨,地上积了一个晶莹的水坑。他给文芳拍了一张水坑里的枯叶。“那些小叶子就像黄鱼。”他写道,文芳回到了他身边。“你的敏感和忧郁似乎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但是它也会让你比大多数人更有艺术的表达欲望和能力…所以请珍惜并善用生命给你的礼物。”
在社区的课堂上,这种围绕“生活细节”创作的指导仍然很多。比如在一本时尚周刊上随意剪下自己喜欢的图片,拼上一张“梦想板”;用彩泥在纸上塑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桥梁,或者捏一个球作为“苦恼”扔在地上...在周围人眼里,艺术治愈的本质在某种意义上是带领孩子发现生活中的很多“微妙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在当下的孩子世界里已经越来越少了。

学员课后参加体育活动。
“以前的孩子给一个铁环或者陀螺的时候,可以玩个假期。现在的孩子除了手机好像什么都不会玩,日常生活很难给他们带来兴趣的刺激。”许伟对这些变化深有感触。
在“带孩子玩”这件事上,闪闪发光是最受欢迎的。这个总是弯着眉毛说话像喇叭的年轻女孩一出现,学生们就会聚在一起,在她身边笑个不停。“其实孩子的天性很纯粹,很异想天开。我们成年人的感知往往远不如他们。”
29岁出生在河南农村。从小到大,她看到了身边留守家庭孩子的生活条件。“那时候,我特别想当老师,喜欢和孩子一起玩。”从一所职业高中毕业后,她去了两所乡村幼儿园工作,然后很快陷入了一种“非常绝望和无力”的情绪。
“当时幼儿园小学化的趋势相当严重。基本上,他们都在学习识字和算术。给大家的考核指标也是成绩。如果他们达不到,他们将被扣除工资。”那时,闪闪发光的薪水是全园最低的,大部分同事也不愿和她搭班。当其他老师在思考如何多讲一个问题时,她会在孩子的算术问题完成后,拿出一叠画纸让他们自由“创作”,下雨天带他们去户外听雨滴的声音,让他们观察一只壁虎是如何爬在墙上的,这在当时的环境中是不被鼓励的。
离开幼儿园后,她“相当困惑”了一段时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做了一些兼职的“线上课程制作”工作,同时参加了一个线上拍摄的微信群。2020年,她认识了当时组织这次拍摄公益活动的文芳,两人不但说话投机,而且在做公益的念头上也特别合拍。不久,他们试图为偏远地区的农村儿童做第一个公益艺术项目。到了做“艺术乡伴”的时候,这个小团队已经合作了三年。
他们在这一过程中发现,治愈孩子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治愈”。因为团队成员通常分散在不同的城市,闪闪还记得团队第二次来到文县时,他们在机场门口相聚的场景。她高兴得抱着文芳转来转去。“我们的好日子又来了。”“幸福的气氛在重逢时刻达到了顶峰。可是前一天,顾铭给文芳发了一张洒满阳光的照片,他说:“老师,期待你来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4
我爱我的样子

刚开始和顾铭一起拍照的时候,文芳发现这个害羞忧郁的男孩“很有天赋”。“你看,还是有点黑的风格,我很喜欢。”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顾铭的拍摄风格有些变化,她更喜欢拍“有光源”的东西,颜色也逐渐变得温和温暖。
“其实我没有刻意引导。有老师说孩子的作品更阳光更开朗吗?我不这么认为。”她说:“允许表达负能量是我理解的正能量。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但即便如此,在第二次活动的短短五天内,老师们还是发现了很多孩子的变化。有的宝宝说话比较大声,有的一开始不善言辞,但是接下来的几节课可以对着作品滔滔不绝。几个上课吵吵闹闹的男生,可以在地上静静地做一个泥塑,一个小时。“他们都在更勇敢地表达自己。”
在泥塑课上,高华规定的主题是“桥”,桥的风格和两边的东西都可以随意发挥。“桥本身就有象征意义,‘这一边’和‘另一边’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概念。”在这个小小的心理游戏中,一个女孩用鲜艳的颜色在“另一边”捏了一个大火锅。“因为我妈妈是四川人,她现在在其他地方工作。我很想她。”
在海报剪贴课上,一个和奶奶住在一起,总是因为弟弟而在家被忽视的女孩,在老师准备的几十本杂志上选了一张“女拳击手”的照片,贴在上面。画中的女孩戴着一顶低低的帽子,戴着一个大大的粉色拳击手套。“我觉得女生也应该很有力量,有勇气反抗一些事情。”围坐分享时,女生拿着麦克风认真说话。
“这是一种心理投射,来自他们心中最真实的需求和欲望。”在她看来,这些教室不需要向他们传达任何东西,只需要“点燃”他们原有的自我力量。
“现在我们有一些‘谈心理恐惧’。有些家长或老师一怀疑哪个孩子有心理问题,马上说话的语气就变了,态度也变得敏感了。其实这就更糟糕了,给孩子一个‘我有问题’的暗示。”许伟觉得“一定要有一个合适的尺度来处理孩子的心理问题”,很多事情都要“默默去做”。
课程结束时,文芳给孩子们写了一封信,里面有一段话说:“在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的生活中,我们相信没有人能为了别人的要求和梦想而生活,哪怕是你的父母、爱人或孩子。如果我们想在每一次失败中站起来,我们应该有一个原因——那条崎岖的道路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从“看见”到“点燃”再到逐渐“治愈”,文芳始终相信“自我”有很强的力量,无论是“成长的烦恼”还是“生活的阴霾”,最终都要靠自己走出来。作为一个“生活中有经验的人”,她希望成为一名观察者,看着这些孩子“奔向自己的远方”。
那次艺术课之后,她开始了林音的作品,几张色彩斑斓、奔放的照片下面写着短短的几个字,“我爱我的样子”。
文芳认为这一目标是有希望的。
(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本文所有学生均为化名,为保护未成年人,照片部分已经特别处理)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陈艺娇

【版权声明】本文的作权归农民日报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原题:《乡镇中学艺术疗愈课》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需转载请在文中注明来源及作者名字。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编辑文章,仅作分享之用。如分享内容、图片侵犯到您的版权或非授权发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进行审核处理或删除,您可以发送材料至邮箱:service@tojoy.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