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古典大会|自信和担忧文明
2024年11月7日,首届世界古典大会在北京雁栖湖国际会展中心举行。本次会议的主题是“古典文明与现代世界”。图为外国嘉宾在开幕式上交流。视觉中国 图
叶翰(Hans van Ess)教授在“世界古典学大会”上的主旨演讲仍然充满了一贯的积极和热情,但他最终在雁栖湖边,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面前透露了他对古典学的担忧——西方世界——命运。2020年美国古典学重镇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古典学系”作为引发此类担忧的象征性事件,更名为“希腊罗马研究系”,值得我们关注。事实上,随之而来的是,欧美大学的古典系相继被更名为“古代地中海研究系”或“希腊、拉丁和古代地中海研究系”。
在叶翰等学者眼中,“古典”这个名字在欧美大学的转换,不仅涉及到课程和专业重点的调整,还可以看作是西方文明内部的“文化战争”,如果用稍有不慎的表达。提到乌马昌德兰和沃德兰的叶翰(Mathura Umachandran & Marchela Ward)近日出版的《批判性古代世界研究:遗忘古典学的原因》一书献词:
我想把这本书献给所有在当前殖民形式下被排斥、被边缘化、被人性化的古典学者——带着爱和希望,期待不同的未来。
在一群有良心的古典学者眼中,西方古典传统包含了强烈的“白人为主”色彩,从而反映了西方长期存在的一些社会不公。确实有数据显示,在欧美从事古典专业学习和研究的人口中,黑人、亚裔和拉丁裔的比例明显较低。虽然造成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不是种族歧视及其历史后果,但许多学者仍然认为,这种现象与西方世界倡导的种族平等和文化多元价值观存在冲突。归根结底,以“希腊-罗马”文明遗产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古典学术对非白人群体来说并不具有自然的吸引力。
戈德曼曼:“古典学应该是一个多元化的方法论领域”(Max L. Goldman)学者表示,扭转古典主义西方中心主义倾向的有效策略是“从古代经典转向古代地中海研究,将古代非洲、西亚、中亚、黎凡特等其他文化融入学科背景”。然而,现实的结果可能是,这一系列具有自省意义的行为不仅无法达到学者的预期,还可能对西方文明的基础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叶翰说,欧洲有自己的古典传统,就像世界上其他地区和文明一样,也有自己的古典传统。如今,欧美学术界强调,“世界和其他地区的传统应该比过去更受重视”的概念并不能扼杀一个现实——那就是不同文明的古典传统对自己的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叶翰的潜台词无疑意味着,将结构了西方世界精神核心的古代经典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只是基于尊重多元文化价值的原因,恐怕是不明智的。
为进一步阐明叶翰这种担忧的合理性,我们需要区分“古书”和“古典”。正如刘小枫教授在《谈论古籍与古典的区别》一文中所说,古罗马作家用classici这个词指出“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一流作家或经典作品值得后人模仿”。也就是说,并非所有的古代文本都可以被视为经典。对于经典与非经典的划分本身不仅是精神秩序的体现,更是对客观存在的尊重。在罗马王国阶段,著名教育家昆体良曾表示,应优先选择“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家和作品来教育公民。还有一种说法是“取法法,只得乎中”。经典就是典范,而且是永恒的典范,代表着一个民族极高的德行品质和历史智慧。“立德树声,无不师圣”,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自我认同和文化教育工作,如果为了营造一种尊重多元文化的态度,把自己的经典核心文本放在一边,显然会因小失大。
对于德国学者叶翰来说,古希腊和罗马的意义更为特殊。因为德国“有自己的古典时代,也就是魏玛古典主义”。可以说,受古希腊罗马文化影响的作家,如歌德、席勒、赫尔德、维兰德等。,活跃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创造了一种堪称德国后代典范的语言文化。通过这些作家的创作,古希腊罗马的诗歌和艺术融入了德国自己的民族文化。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受益于古典传统的语文学(Philologie)在19世纪,德国学者将研究对象扩展到德语文本,为德意志民族的统一与现代化提供了丰富的精神底蕴。雅各布·格林曾经说过,歌德和席勒对“德国”这个共同体的构建,是不可替代的。很明显,歌德等德国文豪虽然受到古希腊罗马的影响,但他们的作品本身毕竟并没有出现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可以看出,古典作品的价值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已经去世很久了,而是因为它们对一个国家政教制度的深刻影响。类似地,政治制度的变化也会导致经典判断的变化。如果为了一时的政治宣传,经典很容易从自己文化教育体系的核心排名中提取出来,用目前需要的一些政治观念来代替。回忆离我们不远的20世纪,后果也不是没有前车可鉴。或许正是有念在这里,叶翰才会以中正坦诚的态度,在大会主旨发言中谈起中国古代经典及其特色。
叶翰明确指出,中国古代文献包括古代书籍和经典。与前者历史维度的含义相比,在叶翰看来,后者应该被理解为“佛经圣典”(scripture)。中国古代经书以“五经”为代表,不同于一般的哲学或历史作品,它们形成于中华文明的“古代阶段”(archaicperiod),由古代圣贤整理,塑造了我们这一古老而连绵不断的文明精神特征。这类作品不仅极大地影响了现代汉语,而且为今后中国各类文史哲内容的写作奠定了基础。与欧洲传统中的经典不同(classic)与圣典(scripture)中国古代经典通常表现出两者的和谐,它们之间存在着张力。以《论语》和《中庸》为例,叶翰认为这两者不仅是中国文化的主要载体——提供了大量流行的成语,也描述了后人的理想生活状态。在个人生活的安顿和国家共同体观念的构建中,中国经典发挥着持续的重要作用。
让我们回到这篇文章的开头,当叶翰教大洋彼岸的同事试图提出“后古典主义”(Postclassicism)这个口号是为了彻底反思“古典学科中常年的古典意识形态”,然后“摧毁”古典学的时刻(当然,在他们看来,这是“拯救”)。中国倡议发起的第一届世界古典大会,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们真正从人类文明历史的整体角度重新审视“古典”的内涵:古典不仅仅是考证的研究,更不是西方中心主义文明观,更不是为了强调“去中心化”而打破文明根脉的激进平等意识形态。
真正的古典学向人类发展史上所有传世经典和奠基思想敞开,始终坚持对不同文明传统的相互理解和平等对待,为推动“各美其美,美与共”提供最丰富的源头活水。
(作者:胡邈,是扬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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