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者的艺术”路杨、吴晓东:劳动和文艺在解放区

2024-09-29

《劳动》诗:解放区文艺生产与方式实践是商务印书馆“日新文库”推出的新书。作者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路杨。近日,本书作者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吴晓东在北京召开新书交流会,由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编辑齐群主持。这篇文章是从讨论稿中整理出来的。经发言人批准。


“劳动”诗学:解放区文艺生产与实践,路杨,商务印书馆于2024年8月出版。


齐群:“劳动”可能不涉及中文系的研究。你在后记中回顾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对劳动者和劳动者的生活产生了兴趣。请打破它。除了经济行为,你眼中的“劳动”还有哪些?除了劳动,还有哪些生活多样性可以促进你对劳动者文艺生活的关注?


路杨:一提到“劳动”这个话题,相信大家都不陌生。每一年,我们都要过五一,找工作要签劳动合同,中小学生要上劳动课。记得小时候有一首儿歌叫《劳动最光荣》。除了勤劳的喜鹊和蜜蜂,还有一只背面形象小蝴蝶。这首歌是这样唱的:“小蝴蝶贪玩,不喜欢劳动,不学习,我们都不学”,因为“美好的生活从何而来,靠劳动创造”。但是你们也许没有注意到,这首儿歌的创作时间其实很早:这是一部1952年的动画片《小猫钓鱼》主题曲。漫画中的猫妈妈和小猫一身农民装扮,用寓言的方式教育孩子要勤劳,做事要专心。而且不管是漫画还是儿歌,都传达给大家劳动的快乐和尊严,实际上蕴含着浓厚的社会主义文化内涵。


它表明,“劳动”并非一种抽象或普遍的概念,而是一种具有一定文化政治色彩和意识形态内涵的概念。另外一方面,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通常会面临一些“劳动”话语的缺席。举例来说,尽管每个人都有五一劳动节,但是平时很少自称“劳动者”,而且常说我们都是“劳动者”;说到工作,很少像儿歌里唱的那样提到“劳动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劳动的创造是最光荣的”,但我经常说“我觉得今天的班级很重”。而且所谓的“班味”也许恰恰来自于劳动的异化。


这提醒我们,“劳动”的概念和话语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不断转移和转换。在概念和实践层面,“劳动”的概念具有历史性和复杂性。我的书《劳动》的诗:解放区文艺生产与实践的第一个关注点是,我想看看在中国现代百年历史进程中,从蔡元培和李大钊所说的“劳动神圣”,到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倡导的“劳动荣耀”。作为一个现代概念,“劳动”经历了什么样的观念变化,如何发展出一系列的实践形式和社会编制。简而言之,如果我们说“劳动光荣”,为什么劳动是光荣的?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劳动是否光荣?民国时期,陕北农村不识字的人,劳动是否光荣?如果我们对这些问题不确定,我们应该进一步提问。这种“荣耀”是什么时候给的,是谁给的,是什么媒体和形式给的?它涉及到20世纪40年代以延安为核心的解放区域,以及“生产劳动”的地位和意义。一方面,在政治史和社会史层面,解放区推出了一系列以“生产劳动”为核心的变革性运动,如大规模生产运动、劳动模范运动、劳动互助、土地改革等。,这深刻改变了当地的基层社会;另一方面,在文学史和艺术史层面,“生产劳动”和上述一系列运动或事件也深刻影响了解放区文艺的生产体系和内部方式。


这本书关注的是这种独特的历史、文学和艺术。在解放区的文化政治语境下,我想具体探讨一下“劳动”与“文艺”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一是生产劳动如何影响文艺生产机制。比如在大规模的生产运动中,作家、诗人、画家也要参与土地复垦、丰收和纺织。在这个过程中,知识分子如何改造自己的主体意识和工作模式?再比如文化下乡运动,为什么我们的文艺工作者要和普通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另外,文艺生产又如何反过来作用于生产劳动甚至政治实践。如何塑造解放区文艺新的“劳动”理念、价值和形式,甚至如何参与生产劳动的组织过程。比如古元木刻版画,鲁艺秧歌剧《兄妹开荒》,如何影响陕北农民对“劳动”的认识?关于“劳动”与“抗争”的赵树理、丁玲、柳青小说。、“翻盘”与“翻心”的关系,又提供了哪些不同的政治想象?这些都是这本书试图通过历史爬梳和文本仔细阅读来深入探讨的问题。


同时,我也非常感谢齐老师刚才提到的成长经历。这个问题兼顾了个人性和现代性。所谓个人性,是因为我在一家生产通信设备的国有工厂长大。在我人生的前18年,工厂形成了我童年记忆中非常踏实温暖的一面,以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系统化“单位”形式和一种社会主义大家族式的共同体形式。说到当代性,众所周知,新世纪以来,一批作家作品出现在当代文学创作中,比如“新东北作家群”的创作,以及近年来一系列流行的文化实践,尤其是电影电视剧领域。从《钢琴》到《漫长的季节》,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关于90年代以来工厂和工人命运的呈现和讨论。我接触到的一些问题也很大程度上符合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现实观察,这也构成了我自己学术研究的内在动力。同时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经历并非完全个人化,它的背后一定有它的历史来源。


齐群:这些不是简单的书本思维的结果,无论是从你的写作问题本身,还是从你的研究和你个人成长经历的关系。我们知道,很多讨论很容易把研究对象和自己的生活分开,导致表面研究。


我们刚才讲的是“劳动”部分,我对“诗”的认知可能有点误差。路老师的书涉及到很多非文学的艺术表达,所以我想问吴晓东先生,你是怎么理解解放区有很多非文学的艺术表达的?它和文学有什么关系?


吴晓东:这涉及到路杨探索的独特性、原创性和独特性。也就是说,路杨处理的解放区文艺恰恰是一种实用的文艺、生产性的文艺,或者与劳动形式密切相关的文艺,所以聚焦于“劳动”的概念。在我看来,路杨关于“劳动的诗”的讨论是最原创的。


众所周知,劳动可以算是人类发展史上最重要的概念。没有劳动,甚至没有今天的人类世界,“劳动诗学”的概念就像路杨一样从解放区的文学艺术中产生。我个人认为是她原创的生产,或者是原创学术话语的形成。从诗歌和理论的角度来看,文艺创作劳动曾经是一片空白。根据我的判断,路杨几乎从空白中产生了她的学术成长点。用一个不正确的概念来说,她做的大部分都是“随机编造”的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术研究的原创性体现在“随机编造”上。


众所周知,“劳动”,我们每一个人整天都在与劳动打交道,劳动也被理解为文学和艺术的起源。一位著名的鲁迅判断,他说原始人一开始没有话语,是劳动产生了话语。原始人一起砍木头,很吃力,有一个人喊着“说话”,其实就是喊口号,鲁迅说这就产生了创造力,产生了文学。鲁迅本人也开玩笑说,如果他是某个文学派系的隶属者,那么他就是一个文学派系。在文明史上,劳动实际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在解放区文艺生产的背景下,它也具有生产性。在路杨的研究中,“劳动”是一个中介概念。一方面,它与解放区的文艺生产有关。解放区的文艺是文艺工作者在劳动中产生的,在运动中产生的,甚至在大规模生产运动中产生的,在秧歌剧的文艺实践中产生的。但另一方面,劳动也产生了所谓的文字,即解放区独特的文艺形式。


根据普通人的理解,解放区的文学艺术可能没有太大的形式感和文学性,但路杨的创造力在于从解放区的文学文本中挖掘出独特的文学形式和文学性。当我读她的博士论文时,我感到赏心悦目,因为她发现了解放区文艺形式的一些特殊文学性和审美性。正如刚才齐群所说,这种审美与解放区独特的文艺生产方式密切相关。也许路杨回答这个话题比我更精彩。谢谢。


齐群:刚才吴先生普遍分析了解放区的文艺形态和劳动。当我读这本书时,我注意到路老师特别提到了古元和赵树理。在实际的文艺形式上,你认为古元的版画和大众熟悉的赵树理小说有什么关系?在这种方式上,他们作品所表达的劳动内容在解放区的这种环境中有什么一致性?


路杨:你把古元的版画和赵树理的小说联系起来,触及了一个核心问题。这本书的研究对象是“解放区文艺”,但我们更熟悉的概念可能是“五四文学”和“人类文学”,但我们很少谈论“五四文学”或“人类文学”。也就是说,在当时非常普遍的“解放区文艺”这一说法背后,实际上蕴含着一种新的整合文艺观念。比如当时流行的一种说法是“文艺不分家”,就是把戏剧、音乐、绘画、诗歌、小说、报告文学等整合成一个大的“文艺”概念。在不同的文学和审美背景下,各种艺术门类的边界和各自的方式传统被打破,艺术家现有的实践方式也被打破。另外,这种整合也和刚才提到的“劳动”观念有关。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正是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脉络中,鲁迅所说的“说话”派,从艺术的“劳动发源论”出发,决定了现阶段如何生产文艺。换句话说,文学艺术应该回归群众的劳动生活,在一个社会生产、文化生产和政治实践相互联系的结构中,对文学艺术的生产问题进行整体看待。由此,“劳动”成为决定文学创作生产方式的轴心,文学创作逐渐从不同的艺术类别和形式背景出发,围绕着社会生产、文化生产和政治实践等诸多层面的问题。


你们提到这本书里关于古元木刻版画的讨论,这是我在整本书里写得最激动、最动情的部分。为什么要处理古元的版画,不仅仅是因为学术界提倡跨学科的研究趋势,更是因为“解放区文艺”本身的整合和生产劳动在这个过程中的轴心位置,这是非常外在的原因,这就决定了我们需要通过这种跨学科的方式重新理解文艺之间的联系。大家普遍认为赵树理的小说很受欢迎,但是赵树理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小说能印多少,有多少人能读懂?假使不编剧,那些不识字的人其实是看不懂的。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从“五四文学”、“人类文学”到“延安文学”、“解放区文学”,正如一些研究人员所揭示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变化是从印刷文化向视听文化的转移。印刷文化以文字为核心,其生产、传播和接受依赖于阅读能力;视听文化诉诸图像或声音。即使它面对的受众不识字,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他们也能理解。他们也可以接受政治或文化教育,获得审美愉悦。这从根本上触及了一个文化民主的问题,即文化水平低的工农如何享受文艺欣赏甚至参与文艺创作的权利。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树理自己的实践也强调了文学艺术的跨媒体性。他的小说可以演唱和表演。正如许多研究人员所注意到的,这些小说具有很强的声音性或可说性。赵树理的小说和其他更具实践性的艺术门类在这些方面也有互通性。


一九三九年,珠海古元艺术馆《播种》(木刻版画)


1940年,珠海古元艺术馆古元艺术馆《运草》(木刻版)


齐群:非常感谢路老师的精彩分析。从印刷艺术到视听艺术的转变也发生在当代,比如过去十年从图文阅读到短视频的转变。


回到延安根据地的历史场景,除了刚刚强调的路教师在“劳动诗学”的学术空白上有所突破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学术突破,那就是要打破当代文学研究中政治文学的讨论框架。放开视野,从解放区延伸到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的中国。当时还有上海的城市文学。我们请吴晓东先生做一个简要的比较。对你来说,城市文学,如鸳鸯蝴蝶派、林语堂写《京华烟云》等,与解放区强调的劳动生成文艺创作有何不同?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吴晓东:从政治的角度来看,理解和介入解放区的文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视线。从某种意义上说,解放区的文学可以概括为:文学就是政治,政治也是文学,它突破和超越了文学和政治的二分法。一般来说,文学不能排除政治,也不能排除政治。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是政治性的,但政治性的体现可能不同。


比如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文学,当时上海有三大文学流派。一部是鸳鸯蝴蝶派,一部大家都很熟悉的通俗小说。也许在这些小说中,政治性略有弱化,更多的是针对市民文化。但从今天的意义上说,市民文化仍然具有市民文化的政治性,这是另一种政治性。第二个文学流派是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新感觉派,即先锋文学派的作家,创作出所谓的新感觉派小说。这些小说的先锋性很强,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先锋性也可以理解为政治性——政治性中的先锋性,或者先锋性中的政治性。在新感觉派小说中,这仍是理解现代主义的重要视线。三是所谓的左翼作家群,如茅盾、丁玲等作家群。后来丁玲来到延安,她的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可以被列入五四小说的纯文学视野。然而,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左翼作家实际上是最具政治性和党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丁玲之所以走向延安,是因为左翼作家给了他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说,政治这个话题可以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时期进行实际的差异,但是文学和政治总是纠缠在一起。


齐群:从吴先生刚才的评论中,我们知道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在文学和政治的二分框架下,还是会有这样的内部谈判。同时,我也想问路老师一个很当代的问题,也和刚才吴老师讨论的关系非常密切,那就是当代劳动的异化。众所周知,在今天的短视频和脱口秀中,有很多关于劳动和职业生活的作品。您所讨论的这些作品和实用的文艺,能否纳入统一的分级框架?你认为分级框架同样适用于当前的文艺创作吗?


路杨:你们谈到的问题确实是“当代”的。与80年前的解放区文艺相比,我们今天对“劳动”的认识显然更加开放:除了体力劳动和生产性劳动,脑力劳动、精神劳动、情感劳动和数字劳动都在我们的视野之内。正是当代世界劳动形式的多样化和复杂化,对新的劳动观念提出了要求。这意味着“劳动”、“劳动者”、“文学”、“艺术”等一系列概念不仅展现了更复杂的经验形式,而且面临着后工业社会、全球资本主义等新的现实结构带来的挑战,也为我们今天新的劳动想象或新的劳动文化建设提出了难题。你提到的短视频、短剧或脱口秀,比如对“农民工”情况的喜剧呈现,或者对“班级味道”的辛辣调侃,其实都是以戏仿或讽刺的形式攻击劳动的异化。虽然有些创作也可能包含一些犬儒主义或虚无主义的趋势,但其中包含的批判性和反抗性仍然值得关注。


另外,我自己在书中特别关注的“劳动者自己的创作”,现在也呈现出新的形式。除了工作文学、工人诗歌、范雨素、胡安焉的创作,还有社区戏剧和农村春晚。我们可以看到,一些热爱文艺的普通工人,通过业余文学团队、社区文艺团队、农村剧团等方式,用文艺讲述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生活感受,组织自己的文艺生活。如今,短视频平台上有很多普通工人,比如农村工人、渔民、货运司机、建筑工人、家政工人,他们也在用短视频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工作,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或者展示自己的才华和爱好。也许这不能算是“文艺创作”,但是“文艺创作”本身的界限也会越来越模糊。随着创作者和接收者身份的多样化,尤其是创作和接受媒体的巨大变化,我们是否也在想象“劳动文化”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劳动”和“劳动者”本身的变化是否也影响着“劳动文化”的范围和实践形式,谁来主导、组织和实践其界限、主体、目标和内涵,也可能呼吁新的开放性和想象力。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当前经验或现象与历史的交流。


这本书的封面设计是一个抽象的“人”形象。尽管我没有和设计老师沟通过,但是我觉得这个设计抓住了这个研究的关键,正是劳动中的“人”。“人”一直是劳动生活的关键,无论是在20世纪40年代的解放区,还是在今天。尤其是在如今艺术媒体的多样化和大众消费文化的背景下,如何通过文学实践来识别和再现“劳动者”的身份和经验?如何重新认识和想象劳动者的主要位置?再一次建立“生产者的艺术”是否可能?在解放区,我认为,从这些问题来看,解放区文艺,一定要尝试回答:解放区文艺的历史经验对于今天来说是否有效?假如没有,那这段经历为什么会失败呢?假如有效的话,我们又该如何重启这个资源?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现代甚至未来的问题。


齐群:感谢路老师的畅谈。的确,就像这本书的封面一样,“劳动”的诗可以由劳动者自己制作。同样,我们每个人都是完整的人,都有自己的需求,文艺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表达方式,可以成为我们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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