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会客厅 | 魏倩倩：跨文化视域下儒家思想的当代生命力与传播探索
编者按
为持续推进尼山世界儒学中心的学术建设，深化新时代儒家思想的研究与阐释，中国孔子网特别推出《尼山会客厅》访谈专栏。该专栏邀请专家学者，解读儒家思想的智慧精髓，剖析其时代内涵与当代价值，助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近日，中国孔子网专访了新加坡国立大学哲学博士、郑州大学哲学学院讲师魏倩倩。结合她在新加坡多年的求学与学术研究经历，从跨文化视角出发，深度探讨儒学在文明互鉴语境下的当代生命力与传播路径。
中国孔子网：在新加坡的成长与教育经历，是否让您在儒家思想研究中形成了有别于本土学者的视角？这种跨文化视角带来了哪些研究优势？
魏倩倩：我在新加坡生活学习二十余年，这段经历确实影响了我的研究视角与关注点。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独特”于本土学者的视角——全球化背景下，当代儒学研究的视野正突破地域限制，越来越多国内外学者都在运用跨地域、跨文化的比较视野，关注儒学在海外的发展。
新加坡的多元文化环境让我意识到，儒家思想是能在不同文化语境中被不断诠释的体系。因此，我在研究中除了关注经典文本解读与思想史脉络，还特别重视儒家思想在多元文化土壤中的适应性、普遍性，以及在东南亚地区的传播与民间生命力。比如，我曾观察儒家思想在新加坡本土作家小说中的体现：它并非直接的哲理表述，而是通过文化习俗、价值观念在日常生活里自然流露。我读博期间还专门写过文章探讨这一课题。
博士毕业后我回到故乡郑州，加入郑州大学哲学学院。我希望能切身感受中原文化，向本土学者请教，开展更深入的学术交流。
中国孔子网：您在新加坡曾兼任孔子大学堂讲师，导读中国古代经典、讲解早期儒家思想。这段教学经历对您后来聚焦荀子研究有何推动？面向大众导读经典时，您是否对传统思想的当代传播价值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魏倩倩：我在新加坡参与过孔子大学堂“儒品”儒家品格教育课程的教学。课程面向社会大众，旨在介绍儒家思想与先贤人物，加深公众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理解，学习其中的伦理价值，培养积极的人生态度。授课时我会关注学员的实际需求，比如引导他们结合自身经历理解“五伦”——这对处理工作和家庭中的人际关系很有帮助，也是传统思想当代传播的价值所在。
教学相长，授课过程中我不断重读经典，思考如何将文本与当代社会需求结合。这推动了我对先秦诸子（包括荀子思想）的研究。向学员介绍人性论时，我会将荀子与孟子的观点对照互补，启发大家思考人性本质与后天教化的作用。这也促使我进一步探讨荀子如何顺应人性——从趋利避害、追求安定的现实视角倡导礼义。荀子注重现实效用与理性实践，这很契合当代社会的需求。
面向大众导读经典时，我体会到传统思想当代传播的意义与挑战：一是如何激发大众了解传统文化、阅读经典的兴趣；二是兴趣产生后，如何帮他们找到合适的入门途径与学习方法。现代生活节奏快，更应善用有限时间阅读传世经典——哪怕每天只读几句，耐心回味思考，不求一蹴而就，持之以恒必有所得。这也是我读书时老师常教导的。
中国孔子网：新加坡是典型的多元文化社会，儒家思想也是当地文化的一部分。您认为儒家思想在新加坡本土化过程中形成了哪些独特特点？这些特点与新加坡的社会结构有何关联？
魏倩倩：儒家思想在新加坡的本土化呈现多元融合特征。其中一个特点是华族文化认同的柔性表达：在文学、艺术及公共话语中，儒家思想和伦理精神常以生活化的圆融方式出现，比如家庭观念、代际责任、群体和谐等，而非僵化的教条或理论。在新加坡多元文化格局下，儒家思想不是单一主导，而是与其他文化和谐共存，形成互相尊重、包容的文化生态。
新加坡推行双语教育，鼓励学好英语和母语。民间文化团体举办的儒家思想讲座通常面向公众，分设中英文场次；孔子大学堂也有中英文课程，满足不同语言群体的需求。华族以外的听众也能通过英语讲座或课程了解儒家思想。这些活动为儒家思想与其他文化的友好对话搭建了重要平台。
此外，新加坡有不少致力于文化事业的儒商和社会精英，他们设立基金资助研究中国哲学的硕博生。比如“陈延谦中国哲学奖学金”，由陈延谦基金赞助、孔子基金会设立，鼓励本地有志于中国哲学研究的学子。我读书时有幸获得过这项荣誉，深受鼓舞，心怀感恩。
总的来说，在多元文化、高度法治化、重视经济发展的新加坡社会，秩序与包容需要兼顾。儒家思想作为重要文化资源，其本土化既保留了传统文化核心价值，又被赋予了促进社会凝聚力和公共伦理的现实功能。
中国孔子网：当下传统儒学研究面临诸多挑战，您认为最亟待突破的核心瓶颈是什么？从学者研究实践出发，应如何调整研究范式或路径，让儒学研究更有效回应现实问题，实现“古为今用”？
魏倩倩：我认为亟待突破的是打破学科壁垒，实现真正的跨领域贯通。除了文、史、哲研究方法的结合，考据、义理、辞章的兼顾，还应探索传统文献分析与现代人工智能技术的结合：一方面，尝试恰当运用人工智能辅助推进儒学研究；另一方面，探讨儒学研究如何回应人工智能发展带来的伦理问题，为社会提供价值指引。
要实现“古为今用”，需加强问题导向的跨学科研究——从传统文献中发掘具有现代意义的思想资源，回应当代社会在伦理、教育、生态与技术等领域的复杂问题，探索儒家思想的当代适用性与解释力。同时也要注意，当代化解读可能存在忽略原文本语境与历史语义、将古代思想简化为现代理论预设支撑的问题。
不过，当代问题导向与尊重原典并不矛盾。研究范式可以兼具双重路径：一是溯源、保留与澄清——尽可能理解原文本的语境、文义与义理，掌握思想发展脉络，避免概念被现代话语误读或简化；二是在此基础上重构范式，回应现代关怀，让其既保持历史根源性，又具当代适用性。我们应以开放眼光整合多元视角，赋予古典文本新生命，推动儒家思想在新时代的活化与转化，发挥其当代解释力与公共影响。
中国孔子网：当下很多年轻人通过短视频、通俗读物等大众媒介接触儒家思想，部分内容存在“碎片化”“功利化”解读问题。作为学者和教育者，您认为应如何平衡儒家思想的大众化传播与学术严谨性？
魏倩倩：儒家思想大众化传播与专业严谨性之间的张力值得关注。年轻人通过短视频、通俗读物产生对儒家思想的兴趣未尝不可，但探索不应止步于此。更重要的是，兴趣产生后要自己带着好奇和问题去阅读原典、思考求证，而非一味接受网络信息、人云亦云。
从短视频、通俗读物的创作与审核角度看，不能只追求热度和短期效益，更应注重内容质量。传播儒家思想的形式可以不拘一格、富有创意，以吸引公众关注，但需要专业学术顾问参与把关，避免误导大众。
值得强调的是：深入浅出、贴近生活不等于思想内涵肤浅化，古为今用也不等于牵强附会。
中国孔子网：面对全球化格局调整与文明互动新态势，您认为儒家思想中的哪些核心理念最能回应当下全球社会需求？荀子思想能为化解文明冲突、完善全球治理提供哪些独特思路？
魏倩倩：从古至今，人与人的纷争多源于利欲与私心。“义利之辨”是儒家思想的大节，我认为它最能回应当下全球社会需求。儒家主张先“义”后“利”，孔、孟、荀对此有共识。荀子还特别指出，“好义”和“欲利”是人皆有之的，并非对立关系——关键是以“礼义”为指引，这样义利通常可以“两得”。“两得”与当代“双赢”道理相通：若人人只求私利不讲道义，难以实现和谐共赢；若从“礼义”出发构建秩序、维护社会稳定繁荣，共同福祉和利益才能实现。
当今世界面临的普遍挑战，是如何在人的物质欲望与有限资源之间实现可持续平衡。荀子对“欲”与“物”的洞见极为深刻，对完善全球治理很有启示。衣食住行是基本需求，提高生活质量是共同愿望，但无度索取物质资源必然引发问题。荀子主张以“礼法”为规范，用心志中的理性疏导和节制情性中的欲望，而非彻底消除它。他在社会分工、资源分配和物欲调节等方面的思想，至今仍极具参考价值。
此外，数字科技迅速发展的时代，维护文明的网络环境也是全球治理的重要部分。网民在虚拟空间的交流、与人工智能的互动，同样离不开礼法与秩序框架：“礼”提醒我们尊重人际边界，“法”则划定必须遵守的底线。儒家思想（包括荀子对礼法功用的深刻洞察）为当今全球治理及应对数字时代伦理挑战，提供了重要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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