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作家张者:谈新疆建设兵团,难忘上海人
“新疆是我的故乡,新疆兵团是养育我的地方。我的母亲已经八十多了,她还在新疆养老。”
作为“兵团二代”,作家张者对新疆满怀特殊感情。他生于河南,在重庆、北京求学,却将新疆视为文学创作的根源。他曾在寸草不生的天山南坡山沟随父母度过少年时光,如今虽在重庆生活,梦中仍常回到那山沟,梦里大漠和干沟都化作了青山绿水。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70周年之际,张者在《收获·长篇小说2025秋卷》推出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天边》。故事围绕一群兵团少年的成长,通过三代新疆兵团人的命运交织,描绘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七十年屯垦戍边的“创业史”。
小说还写到一批上海援疆知青,被新疆兵团人称为“上海青年”。11月9日,张者到上海参加“收获首发”活动——“把大漠当青春纪念册的人们”。
张者表示:“谈到新疆兵团,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上海人。上世纪60年代,十万上海支边青年来到新疆兵团,至今兵团人仍称他们为‘上海青年’,他们在我心中永远年轻。如今上海还在支援新疆,有援疆干部和资金,而当年上海和全国一样未摆脱贫困,支援新疆的只有人,整整一代人。”
活动间隙,张者接受了澎湃新闻·文学花边专访。

张者是作家、重庆作协主席、新疆兵团作协名誉主席。
【对话】
澎湃新闻:你会把新疆视作自己‘文学的故乡’吗?这个地方对你感受世界产生了哪些具体的影响?
张者:新疆当然是我的“文学的故乡”之一。我出生在河南,新疆是我生命的第二故乡,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养育我的地方。1949年后,包括我父母在内的一批戍边者走向大漠,他们是军人,就地转业成了兵团人,目的是屯垦戍边。兵团人和中国历史上的戍边人一脉相承,不同的是他们除了悲壮决绝,还多了信仰、豪迈、乐观和坚韧,喊出了‘我为边疆献青春,献了青春献子孙’。誓言严肃,有雪山和大漠作证,我们‘兵团二代’的这种感受独一无二。
澎湃新闻: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张者:最初是不甘心的,抗拒和叛逆是必然的。年轻一代拒绝埋没在大漠戈壁,想通过高考升学去心中的天边,但并非人人都能找到。随着时代发展,当兵团人生活与内地差别不大后,矛盾得以解决。兵团二代的热血和青春都成了快乐的回忆,他们从理解父辈到真正扎根,明白真正的宝藏就在出发的地方,曾经憧憬的天边其实就在眼前。

澎湃新闻:你的新疆题材常写到上海援疆知青,他们是你最早的文学启蒙吗?
张者:上海青年支援新疆时,我还是少年。上海青年和兵团二代少年在大漠边缘相遇产生了“化学反应”,我曾用鸡蛋换他们的书看。可以说我是在上海人的教育下长大的,上海青年是我们兵二代的老师,我的语文老师就是上海青年,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常讲评我的作文。我上完大学发表处女作后去找她,她和其他上海青年回上海了,消失在人流中,让我很忧伤。我能成为作家也是上海青年培养的,我阅读的第一部文学作品《少年维特之烦恼》就是上海青年借给我的。上海对新疆来说是一种象征,是现代、前卫、时髦的,是新疆人梦想的地方,大漠中的海市蜃楼就是我们对上海的想象,我的有些发小现在就生活在上海,实现了理想。

澎湃新闻:当你不在新疆生活,这个地方会以什么方式和你产生关联?
张者:我离开新疆多年,但每年都回去,喝伊力特,把酒唱胡杨,对酒望大漠,那里是我的记忆、文化和文学创作之根。有一种奇妙的关联是胡杨树,在我小说中是一种象征。我一直关注着它,兵团人赋予胡杨树很多神奇力量,它可以断臂求生、向死而生,胡杨籽像风车,随风而去,见水而停,春暖发芽,随季而长。
澎湃新闻:我想到了《山前该有一棵树》。你在这部小说里融入了自己的成长记忆,新作《天边》亦有你的亲身经历。在写作中和少年时的自己对话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张者:这种对话是自言自语的,有时像一首歌。我的写作常从歌声开始,写《天边》时会不自觉哼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原本想用这个名字,用的人太多就用了《天边》,其实也有同名歌曲,好在长篇小说没有叫《天边》的,我在小说中赋予了“天边”新内涵。

澎湃新闻:近年新疆文学很受关注,刘亮程、李娟等作家的作品为人们阅读、谈论。你认为你有哪些独特的创作资源和视角?或者说,你的新疆写作会有哪些独属于你的痕迹?
张者:我的新疆题材和一些作家朋友不同,新疆地域广阔,刘亮程、李娟在北疆,我在南疆,他们在“地方上”,我在兵团。刘亮程是伟大的作家,李娟是最早的“素人写作”榜样,她有生活,刘亮程有思想,是智者和乡村哲学家,他的文学观念和写作状态能给同行启发。我们虽都在新疆,但隔着天山,在内地相当于隔几个省。北疆有美丽草原,南疆有金色胡杨,第一代兵团人无论南北疆都在艰苦地方,比如359旅的718团就在南疆阿克苏,古代叫龟兹。我曾在寸草不生的天山南坡山沟度过少年时光,生活中最缺树,树比水有时更重要,水关乎生命,树关系心灵,水和树在我潜意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就是我小说的独特痕迹。
澎湃新闻:在成为小说家之前,你在新华社、《南方周末》做过记者。从非虚构转向虚构经历了什么?
张者:从非虚构转向虚构,从记者转型为作家很奇妙。新闻就是新闻,文学就是文学;新闻是文学开始的地方;新闻是发生的事,文学是想象的事,这是本质区别。记者写报道和访谈时,会发现新闻和文学差异大,我写着写着就想虚构,可记者要立足事实,既然喜欢虚构,就转行当作家。虽然告别新闻职业,但我感激那段经历,记者职业影响了我的文风,新闻和文学相辅相成,记者要求文字凝练、抓住本质,这对作家是很好的训练,很多著名作家都当过记者。
澎湃新闻:对于当下的现实生活,你是否也有困惑?
张者:我和中国当代作家一样,最大困惑是AI时代的到来,人类如何掌控AI机器。好在人类有AI没有的“生命”和“生命意识”,AI需接收指令,而发指令的是人。未来写作者或许幸福,AI能提供海量资料,不用在图书馆查资料做卡片,但查到的只是资料,不能抄袭AI,现在出版社和杂志社都有“查重”软件,AI查重无法遁形。我想基于生命体验有情感有温度的创作永远是我们的独创。
澎湃新闻:有人说今天的文学现场不如过去那么纯粹,作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文学青年,你怎么看?
张者:上世纪80年代,大学校园里各专业同学都是文学爱好者,大家热衷写诗,平常看小说,动笔却写诗,这是青春写作,靠荷尔蒙。少年心灵需诗情画意滋养,伤春悲秋后需文学疗愈,那个时代或许是中国的文艺复兴。60和70后作家吸收的文学营养差不多,只是喜好不同,有人喜欢托尔斯泰,有人喜欢卡夫卡,有人喜欢马尔克斯等。我读研究生选法律系而非中文系,不是想当律师法官,只是想比同代作家知识更丰厚,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写作。
澎湃新闻:你对当代文坛有哪些观察和感受?
张者:文学现场不如过去纯粹是现实,过去文学是理想,现在是职业,有了“素人写作”。对专业作家来说,这可能构成竞争,但内心不应有“鄙视链”。写作者基数大了,对真正的文学攀登者来说根基更牢固,文学百花园中应有参天大树、绿草坪、牡丹花、喇叭花、狗尾巴草,这样才能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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