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之旅：为何愿为一只鸟翻山越岭？

文｜肖一之

快9点时到了二王庙售票处，赶忙买票入园，一手抱着望远镜，一手举着相机，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快步往下走。走到一段台阶拐弯的平台，看到栏杆旁满是相机，各种长焦镜头摆开阵势，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到地方了。没错，这次都江堰之行目标明确，访古、观景、吃美食都不重要，花80块门票，就是为了平台前树上的绝妙体验。

树上一共有三只鸟，都是棕色羽毛带黑色细纹的大鸟。母鸟在远处的柏树上睡觉，稍大的幼鸟在岩下的银杏树上，更小的幼鸟站在离栏杆三米远的女贞树上。大多数时候，三只鸟都很安静，母鸟最多半睁一只眼看看周围，偶尔两只小鸟会转头张望，还会扑腾几下翅膀。只要鸟一动，围观的人群就会骚动起来，大喊“动了动了！”快门声也随之响起。其他游客路过，会停下来打量这群和景区氛围格格不入的人，只要眼神好，都能看到女贞树上的小鸟。

“你看树上有个猴子！”

“不是猴子，是鸟。”

“这么大的鸟，啥子鸟哦？”

观鸟人群中总有人忍不住搭话：“这是黄腿渔鸮，是种猫头鹰。”

黄腿渔鸮

没错，我们看的就是黄腿渔鸮。用望远镜看一会儿，再用相机拍几张照，然后又换回望远镜，这样过了一个小时，我才心满意足地往二王庙走去，拜了拜川主，接着准备去鱼嘴。我不仅想看都江堰的水利奇观，还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鹮嘴鹬或是褐河乌。总之，就是想看看在华东不常见的鸟。

如果你也是观鸟人，就会明白这种交钱就能看到鸟的快乐之旅有多诱人。看猫头鹰对观鸟人来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更何况黄腿渔鸮虽分布广泛，但并不多见，它们平时隐匿在远离都市的深林山溪旁，不跋涉一番很难见到。今年春天在都江堰二王庙繁殖的这对黄腿渔鸮，交钱就能看，让人忍不住专程跑一趟。

如果你因此对观鸟之旅心动了，有些事得提前告诉你，“来了都不白来”其实不是常态。鸟人们说的“推鸟”，也就是专门跑一趟找没见过的鸟，很多时候去几次都看不到。如果给观鸟之旅写简介，大概是这样的：热门景点能不能看到鸟，不确定。鸟可能大方地迎接你，也可能在你到达前几分钟飞走。途中餐食主要是户外自热食物或便利店面包，配上保温杯里的咖啡就是美餐。安全一般没问题，但怕蛇虫鼠蚁的人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作息既复古又新潮，日出而起，日落未必就息，晚上可能还得打着手电筒夜观。交通工具无法覆盖全程，总得下车徒步，日行2万步很常见。最要命的是，出门前得熟读图鉴，牢记野外辨认特征，要能辨认各种鸟类。

出门观鸟

然而，快乐也是真的快乐。观鸟虽然看似在散步，但和日常行走不同，观鸟要调动全部感官，以自己为中心形成感知的穹顶，把日常行走中忽略的背景重新拉回焦点。行走目的不再是从一点到另一点，眼睛和耳朵要关注的也不只是道路安全。林间的细微响动、枝头树叶的摇晃，都要去感知，这样才可能找到隐身的鸟。随着一次次搜索，人会越来越舒展，感知的穹顶也越来越大，仿佛狩猎采集者的感官系统摆脱了文明的束缚，尽情发挥。有只鸟飞过！那是谁！

找到鸟，快乐才真正开始。现代观鸟活动源于博物学研究，观鸟人更在意准确辨识鸟的种类和记录鸟的行为，拍照反而不重要。很多时候，观鸟的快乐来自解谜。刚开始观鸟，一切都新鲜，每次用书中的鸟对应上林中的鸟，就像换了副度数更准的眼镜，世界变得更清晰。但谜题越来越难，能认掐头去尾只在叶间闪现的鸟吗？能认一刻不停的柳莺吗？能分清乌鹟、北灰鹟、灰纹鹟吗？能透过热空气认出几百米外的芝麻点是什么鹰、鵟、雕还是隼吗？

铜蓝鹟

震旦鸦雀

认不出鸟也不影响快乐。放弃解谜也是一种乐趣。虽然认不出鸟是谁，但能看到鸟在做什么。肉眼看只是空中黑点，用望远镜也只能看出鸟形，但这不妨碍翔集的群鹰占据全部视线。鹰柱是迁徙季的特色，集群迁徙的猛禽顺着气流飞行，用羽毛轨迹描绘出空气流动，不用扇动翅膀，微调翅膀角度，展现出比帆船水手还微妙的擒风之术，一只只猛禽在天空画出热空气上涌的螺旋。慵懒和刚劲在鹰柱中统一，看着它们盘旋，仿佛自由有了形状，见过就会一直追寻。

只要鸟够多，快乐能延伸得更广。隆冬的鄱阳湖畔，湖水收缩，夏日湖面变成草场，插旗洲的稻田里，四五千只白鹤矗立在晨光中，白羽红喙被暖光照耀，今年刚出生的幼鹤羽毛发黄，阳光一照泛红，在鹤群中很显眼。

白鹤

大部分鹤忙着低头觅食，偶尔几只振翅飞起，露出翅尖黑色飞羽，翱翔一阵后回到鹤群。鹤鸣声不算好听，粗砺嘈杂，所以有“鹤唳”的说法。几千只鹤的鸣声让湖畔像个养鹤场。很难相信这些美丽喧闹的大鸟会有危险，但眼前这几千只鹤，是地球上白鹤种群过半的个体。每年夏天，白鹤在西伯利亚繁殖，然后南下过冬，维持着古老的节律，但这个节律敌不过栖息地的丧失，鹤的数量越来越少。站在鄱阳湖畔，望着庞大的鹤群，仿佛能瞥见地球脉动，即便这个脉动岌岌可危，置身其中的激动也让人难以自持。

飞翔的鹤群

最神奇的观鸟之旅，或许是第一次看见鸟。国庆到处人多，不妨试试这条冷门路线。没相机、没望远镜也没关系。打开手机地图找块绿地，或者直接下楼到小区，闭上眼睛再睁开，换个角度看世界，把平时忽略的东西放回视线中心，迟早会有只鸟停在枝头看着你，仿佛在问：“你是谁？”

（肖一之：文学研究者，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讲师，观鸟爱好者。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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