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柯伟明：深切怀念恩师朱荫贵

2025年9月23日中午，我惊闻朱老师病逝的噩耗，整个人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天前我才到病房探望他，没想到那一面竟成永别！窗外台风裹挟着雨水，重重地拍打着窗沿，可办公室里却安静得出奇。十多年来与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窗外的雨水一般，一阵阵地涌上心头。

朱荫贵老师参加学术会议

2006年，我从西南财经大学本科毕业后，进入四川大学跟随李德英老师攻读硕士学位。读研期间，我萌生了进一步深造、投身学术研究的想法。在刘方健老师和李德英老师的鼓励下，我开始关注北京、上海高校的博士招生动态，对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朱荫贵老师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我给朱老师写了封邮件，咨询招生指标，并附上简历和硕士论文初稿。很快，我就收到朱老师的回复，他表示还有一个校外招生指标，欢迎我报考。之后，我踏上了艰难的备考之路，最终幸运地通过了复旦大学历史学系的笔试和面试。

朱荫贵老师讲授中国近代财政金融史专题课程

2009年9月，我正式到复旦大学报到，跟随朱老师攻读博士学位。当时，老师开设了中国近代企业史、财政金融史、商业史等专业课程。老师授课内容精准，讲解生动，每门课都有很多学生选修，不少系外学生也慕名前来旁听。作为朱门弟子，只要老师开课，不管是否选修过，我们都会去听。有的课程我们反复听了三四次，每次都有新的收获。课堂上，朱老师不仅传授专业知识，还教授研究方法。他常说：“研究经济史要立足于史料，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他倡导严中平先生“破四就，立四新”的研究方法。“破四就”，即不能就中国论中国，不能就近代论近代，不能就经济论经济，不能就事论事；“立四新”，就是要发掘新资料，应用新方法，提出新问题，得出新结论。下课后，我们常围着老师请教问题，然后一起到旦苑餐厅用餐。老师家离学校远，所以我们格外珍惜当面请教的机会。用餐时，朱老师会跟我们讲他当年下乡做知青、参加高考、在北大读书、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与老一辈学者交往的事，我们从中明白了许多做人、做事和做学问的道理。

朱老师和硕博士研究生在一起

朱老师从不强制我们研究某一主题，而是鼓励我们根据兴趣和研究基础确定博士论文选题。论文写作中遇到困难，老师总能清晰地讲清来龙去脉，注重培养我们发现、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他常说：“论文是改出来的，好论文要反复修改。”我有一篇论文，在老师指导下修改了十多次，最后投稿到《抗日战争研究》并顺利发表。老师还为我们提供学术交流机会。2012年5月，老师召集了“並木頼寿文库”开幕式暨“东亚论坛：明清以来的中国学术研讨会”，让我负责会务工作，还推荐我在会上作报告。这次会议有很多外国著名学者参加，我向他们学习请教，拓展了学术视野。朱老师就这样一步步把我们引入学术殿堂。

“並木頼寿文库”开幕式

四年求学时光飞逝。2013年5月，我完成博士论文写作，并顺利通过答辩。我在论文致谢中写道：“四年前，朱老师不嫌我愚钝，将我招入朱门……我学业上的每一点进步都离不开朱老师的教导和付出。本论文从选题、查资料、写作、修改到定稿都得到了老师的悉心指导，其间凝聚着老师的大量精力和心血。”

博士毕业前与朱老师合影留念

2013年7月博士毕业后，我到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任教。从上海到广州，我与老师的联系并未疏远。我常通过电话和信息向老师汇报工作、生活情况。遇到难处，我总会给老师打电话，老师也总能给我鼓励和支持，提出可行建议。老师和师母对我们孩子的成长关怀备至，对孩子们的性格、喜好了如指掌。每逢春节，孩子们都能收到朱爷爷和崔奶奶的红包，里面饱含着老师和师母无私的爱与祝福。

朱老师在荣休活动上作学术报告

2017年6月，复旦大学历史学系为朱老师举办荣休仪式。我和许多同门回到复旦，与老师欢聚，共叙往事，展望未来。朱老师荣休后，仍致力于搭建学术交流平台，推进中国近代行业史研究。2020年11月，在老师倡导下，于同济大学任教的朱佩禧师姐组织了第一届“中国近代行业发展与社会变迁学术研讨会”（以下简称“行业史研讨会”）。我和多位同门来沪参加会议，没提前告知老师。我至今记得老师见到我们时又惊又喜的样子。

朱老师与参加第一届“行业史研讨会”的同门合影

第一届“行业史研讨会”很成功，我们计划持续举办。受疫情影响，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主办的第二届“行业史研讨会”于2022年8月在线上举行。我请朱老师在线上作主旨发言，他对行业史研究提出新期望：“既要呈现该行业发展的特征和方向，也要揭示其发展的激励与制约因素，明晰行业的代表性以及行业发展对于整体经济成长的意义。”

朱老师参加中山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的活动

疫情结束后，朱老师应邀赴日本任东洋文库外国人研究员。2023年9月，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举办“比较视野下的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学术研讨会，我邀请朱老师参会并作学术讲座。会议期间，我向老师提及中山大学成立了人文高等研究院，问老师是否愿意来驻访，老师欣然答应，回去后不久便提交申请。2024年9月，朱老师如期到访，参加了第五届中国近代经济史研讨会，并在岭南学院作了精彩的学术报告。驻访期间，我陪老师回复旦大学参加了第四届“行业史研讨会”。

第四届“行业史研讨会”合影

从复旦开会回来后，朱老师身体不适，呼吸困难，我立即联系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送老师检查。住院期间，陈春声等老师曾专程探望。经医护人员治疗，老师病情逐渐稳定。出院后，老师在中大休养一个月，见证了中大的百年校庆。但因身体原因，老师不得不提前结束高研院的驻访。

朱老师在上海家中

2025年元旦前，老师和师母回上海继续治疗。春节前，我带小孩到上海看望老师。那时老师精神不错，虽承受着药物副作用，依旧乐观、健谈。与在沪同门聚餐时，老师宽慰我们，说会积极面对，配合治疗，让我们不必担心。

复旦大学历史学系领导探望朱老师

2025年4月，我应邀回复旦大学历史学系作讲座，期间陪系领导去老师家探望。此后，在系里协助下，朱老师到复旦大学附属医院进一步检查。得知结果尚好，我们放心了些。5月，我听说朱老师参加了复旦大学史地所的博士论文答辩会，以为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不料，七八月间，老师病情突然加重，一度住进重症监护室，后转到上海远大心胸医院治疗。

9月7日凌晨，朱老师病情恶化，经抢救被告知十分危急。当天上午，师母通过佩禧师姐联系我们，告知老师情况。我们从各地赶赴上海。见到老师时，他虽神志清醒，但难以说话，只能靠仪器维持呼吸。我们都很难过，怕老师挺不过去。反倒是师母安慰我们：“从现在开始，老师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也许是我们的到来给了老师力量，也许是老师心系即将到来的复旦历史学科百年华诞志庆，他的病情慢慢好转，甚至能开口说话了。我清楚记得，9日上午老师用平稳的语气对围在病床前的朱门弟子说：“我对你们都很满意，但是学术是无止境的，还要继续努力。”

9月19日至20日，我回复旦参加历史学科百年志庆活动。19日下午，我陪吴义雄老师和谢湜老师探望朱老师。那时老师精神不错，见到我们很高兴。20日中午，我又陪马敏老师探望。我们和朱老师分享了复旦历史学科百年志庆的盛况，老师听了很欣慰。没想到两天后，老师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最终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我们！

老师虽已离去，但他的学术成就，仍将启迪我们接续探索；他的治学精神，仍将指引我们据实求真；他对学生的教导关怀，我们将永远铭记、传承下去！

2025年9月25日于中山大学永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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