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一饭封神”后的沪上帅大厨

09-13 06:15

“人类对美食没有忠诚度……”


这话从沪上知名厨师帅晓剑口中说出,带着一丝别样的悲壮。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他还不忘叮嘱员工:“菜单核对好了吗?你们赶紧去吃饭,我到角落里接受采访,正好错开时间。”


这位忙碌的大厨刚经历了一场流量风暴。一档名为《一饭封神》的烹饪竞技综艺,让他位于上海长乐路的小店备受关注。这家面积285平方米、仅有33个台位的小店,原本平静的生意被突然涌来的大量关注彻底打乱。


帅晓剑是《一饭封神》的大厨选手,也是帅帅精致家常味的创始人。他是电视美食节目的常客,曾担任《锋味》《顶级厨师》等节目的总顾问,荣获2012年世界最佳大厨称号。他先后在多地知名酒楼担任主厨,2010年起担任上海诺莱仕游艇会行政总厨期间,还被法国蓝带学院聘为中华料理客座讲师,并且在多家媒体开设美食专栏。


在《一饭封神》节目中,他提出的“大味其道,大道至简”理念令人印象深刻。节目里,他和邵师傅、黎师傅组队,三位老师傅年龄相加达160岁,虽然体力不如年轻厨师,但做菜时却得心应手。


“在饭店里,炉灶师傅地位较高,切配师傅稍逊一筹。如果我负责炉灶,让他们做切配,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于是,这位技术精湛的厨师主动承担起切配工作,包揽了繁琐的备菜任务。


这种选择就像他应对爆红的态度:不追求台前的风光,而是回到自己熟悉且能掌控的领域。


开店之心:以退为进


“巨大的流量并非好事。”经历了“被几百人堵门”的帅晓剑,嗓音沙哑地说道。


变化始于《一饭封神》第二集播出后。那天早上,他打开大众点评的预订后台,瞬间惊呆了——几百个预订信息让他应接不暇,需要逐一登记、核对时间,遇到重复的还要拒绝并向客人解释。店里的固定电话和他的手机也成了“热线”,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有些电话只是询问“这是不是帅大厨的店”“帅大厨在不在”。


店门口的场景更为直观。


一天上午十点多,长乐路的店门口排起了200多人的长队,队伍一直延伸到茂名路。“太吓人了,全是人!”帅大厨回忆时仍心有余悸。


天气炎热,他担心客人中暑,多次出去解释“已经订满,别排队了”,但仍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有的是为了吃饭,有的则是想合影。


他没有急于利用流量,而是果断做出两个决定:关闭线上预订,拔掉座机电话线。


“根本接不过来,店长和经理都去接电话,谁来服务店里的客人?日常运营会出问题的。”最后只保留了一部预订手机,并安排专人负责,即便如此,“一天仍有大概600多个电话打进来”。


这被他称为“幸福的烦恼”,但烦恼也是真实存在的。领班多次被不满的客人骂哭,解释到嗓子都哑了;老客人也很委屈,以前提前三天就能订到位置,现在却要等一个月。“他们把这里当成家,现在吃不上饭,我心里也不好受。”他在小红书上发布公告,坦诚地表示“我们只是一家街味小店,别抱太高期望”,还在门口放置免费的水,给那些远道而来却扑空的人。


有人劝他趁流量开新店,他坚决拒绝:“我没有扩店的打算。”他的理由很实在:“首先要维护好口碑;其次,开新店会分散精力,影响技术和菜品的稳定性;再者,客人去新店想和我合影,我不在,他们会失望的。”


流量没有打乱他的节奏,店里依旧保持着两点让厨房下班,四点半再开工,九点收工的作息,只是增加了一些厨师和服务员,“希望让每一位客人都能吃得开心,有更好的体验”。他表示自己对“捕捉商机”不太敏感,比起开分店赚钱,更担心砸了自己的招牌——那是他从18岁包厨房、19岁当厨师长,一步步打拼出来的。


烹饪之道:较真与包容


帅晓剑常说自己是“技术人”,对烹饪的热爱不仅仅是职业需求,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份热爱体现在他对如何把菜做好吃的不断探索中。


在《一饭封神》中,他用“密度”原理煮鱼的方法让人印象深刻。“同样一条鱼,我煮和你在家里煮,效果肯定不同。”他解释道,关键在于锁住水分,“我通过增加水的密度,比如勾芡或用米汤,因为米汤的密度比鱼体内的水大,加热时会形成压强,水分就不会流失,鱼自然更鲜嫩。”他还将西餐的蒸馏萃取技术引入中餐,用香水提炼行业的蒸馏萃取机器提取木姜汁精华,“非常奇妙,很有趣”。


他研究“科学烹饪”已有十几年,每天都在琢磨“温差”“密度”等物理原理,“研究透彻后,做出来的菜口感会有很大提升”。例如烫虾仁,用清水和米汤烫出的嫩度截然不同;风干肉硬、新鲜红烧肉软,关键在于是否锁住了水分。这些都是他经过无数次实践得出的结论,采访时,记者甚至会恍惚觉得厨师也是科学家。


在节目中,他与年轻主厨们同台竞技,对年轻人充满理解和包容。谈到“燃少”的“狂”,他笑着说:“我年轻时也一样,这很正常。年轻人见识有限,觉得自己最厉害,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他曾和“燃少”一起吃夜宵,真诚地说:“只有放下骄傲,才能学到更多东西,人生需要经历挫折。”他认为节目给年轻人上了一课,“每一次挫折都是成长的机会”。


对于“宴究生”的“稳”,他也给予肯定:“每个人性格不同,只要坚持对美食的热爱和初心,都值得称赞。”他看到了年轻一代的优势:“通过互联网,他们有更多平台获取信息,能买到更好的食材,学习知识的渠道也更多,这代人很幸运。”但他也敏锐地指出问题:“信息断层导致他们浮躁、骄傲和狂妄。”


让记者意外的是,他对“美食”的定义很宽泛。


他不喜欢听到“正宗”这个词,认为“食无定味,适口者珍,吃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对于网上流行的一些新奇做法,如把方便面做出花样,他觉得“很有趣,我经常看”。


“美食是一种文化,也是精神层面的享受,就像小时候玩橡皮泥,享受过程就好。”他强调,厨师不能自我陶醉,要站在客户的角度考虑,“生意好才是关键,不要轻易评判别人的菜做得不对”。


最近,他偶尔会感到迷茫:“大家都发展得太快,这两年让我满意的创新菜品太少,突破常规太难了。”因此,他想放慢脚步,多出去走走,比如去澳门寻找传统味道,将老师傅的经验与新食材、新想法相结合,“尽可能传授一些知识”。在节目中,他毫无保留地公开了红烧肉的做法,平时也喜欢在小红书上分享做菜技巧。


味之乡愁:因味爱上一座城


当被问到“食物能否治愈人”时,帅晓剑犹豫了一下,给出了更现实的回答:“人类对美食没有忠诚度。”他举例说,一家吃了十年的饺子馆,一旦发现更好吃的,就会被轻易抛弃。在他看来,所谓的“治愈”或“最爱”,并非食物本身,而是背后的人和事。


“食物是记忆的载体。用这句话来替代‘治愈心灵’更合适。”他解释道,觉得妈妈、外婆做的菜好吃,是因为对过去时光和人的怀念;喜欢一座城市的菜,是因为那里有重要的朋友。如果朋友关系破裂,再回忆那座城市的菜,可能就觉得不好吃了。他甚至有个浪漫的想法,想制作一档名为《因味爱上一座城》的节目,将味道与城市的情感联系起来。


在《一饭封神》九进六的个人赛中,他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比赛要求做一道与个人经历相关的菜,他纠结了很久:是做改变自己命运的土豆丝,还是做父亲曾做过的素蟹粉?


对于帅晓剑来说,炒土豆丝是他的“成长之菜”。年轻时他和“燃少”一样狂妄,一道炒土豆丝让他明白“越简单的菜越难做好”。后来他将炒土豆丝练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却没敢在店里售卖,“教给厨房团队,他们做不出那个味道”。而素蟹粉则与他“知青二代”的身份紧密相连:他的父母是从上海去新疆的知青,“把青春奉献给了那里”。


最终,他选择了素蟹粉。“我想代表千千万万知青二代,向父辈的奉献致敬。”他说,小时候不理解父母的辛苦,长大后重走知青路,才明白他们从大城市到偏远艰苦地区的不易。“希望通过节目传递正能量,让年轻一代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老一辈用青春换来的。”


这种念旧的情感也贯穿了他的人生。18岁时,他离开家,在浙江湖州包厨房、当厨师长;1995年回到上海,不到22岁就接手了巴黎春天的厨房,此后陆续包了九个厨房,每天最早到、最晚走;23岁前买了房,把父母从新疆接回上海——当时户口迁移困难,办暂住证都不容易,“我向父母承诺,一定要闯出一片天,把他们接回来”。


现在,他说“拼搏的年代已经过去”,对财富的欲望不再强烈,更注重精神上的满足。店里的事务安排妥当后,他想多陪陪家人,深入研究传统味道,教导徒弟,甚至重新拿起笔写美食文章。以前他在《每周广播电视报》写过四年“大厨说”专栏,在《橄榄画报》也发表过多年文章,2011年微博刚兴起时,还发起过“寻找渐渐失去的妈妈味道”的话题,教大家做家常菜。


记者最后问:“六边形战士难道就没有缺点吗?”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我有点强迫症。店里地上有一点脏,不清理干净就不舒服;切好的白切鸡摆歪了,绝对不能上桌,看到就难受。”还有“经营短板”——“不擅长做连锁,开分店会分散精力,影响菜品质量,我不想这样。”


他说,自己今年虚岁53了,但他依然是那个专注的“技术人”。他不追逐流量,只守护着灶火的温暖,用心守护着味道里的人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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