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胀与衰退夹击，日本央行加息之路坎坷

在刚结束的利率决议中，日本央行按兵不动，不过在央行会议纪要里释放出了鹰派信号。

当地时间8月5日，日本央行公布的6月货币政策会议纪要显示，要是经济增长和通胀依照预期发展，日本央行会进一步加息。同时，多数日本央行成员支持暂时维持利率不变，但包括行长植田和男在内的多数成员倾向于最终加息，预计中期内经济增长和通胀会回升。

日本央行的“鹰派”表态，很大程度是因为通胀居高不下。虽然日本6月核心消费者物价指数（CPI）同比涨幅较5月有所回落，但仍处于高位。数据显示，过去7个月，日本通胀率一直维持在或高于3%的水平，导致家庭实际收入持续下降，而且目前日本的物价涨幅已超过七国集团（G7）其他国家。

此外，美日达成贸易协议降低了双方贸易的不确定性。据新华社报道，美国原定于8月1日对日本开征的所谓“对等关税”税率从25%下调至15%，备受关注的汽车关税税率也降至15%。这或许为日本央行未来加息铺平了道路。

当外界猜测日本央行10月加息的可能性增大时，日本却面临着可能陷入经济衰退的风险。一方面，受对美出口下滑影响，日本出口总额已连续两个月同比下降；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已把景气动向指数评估转为“恶化”。

通胀飙升，又有潜在的经济下滑压力，日本央行在加息的道路上遇到了哪些阻碍呢？

10月能加息吗？

尽管日本央行在上一轮利率决议中把政策利率维持在0.5%的水平，连续四次按兵不动，但它上调通胀预测的举动，仍被市场解读为是在为加息做准备。

具体而言，日本央行全面上调了2025财年至2027财年的核心CPI通胀预测，还把对通胀风险的评估从“倾向于下行”调整为“总体均衡”。

与4月因担忧美国关税政策影响而大幅下调增长预期不同，此次日本央行显著上调了对2025财年的实际GDP增长预测，从0.5%调升至0.6%，不过维持2026和2027财年GDP预期增长率分别为0.7%和1.0%不变。

英国巴克莱银行在研报中称，这项调整的直接原因是美日贸易协议的达成，将有效平均关税税率从24.5%降至15.6%，缓解了企业利润的下行压力，还将贸易的不确定性描述从“极高”降至“高”。

此前，巴克莱银行曾提出，日央行年内加息有三个前提条件：美关税大幅回撤、日元再现贬值压力及央行落后于通胀曲线的风险加大。目前来看，日本已满足其中两个条件。

复旦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孙立坚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日本央行当前的鹰派表态有以下原因：一是日本物价普遍上涨，这是成本推动型的物价上涨。即便如此，日本政府也只是小幅调整了最低工资，因为若通胀上涨过快，叠加工资大幅上涨，再加上输入型通胀无法解决，日本可能陷入恶性循环并出现滞胀。二是日本通过表态未来会加息，证明其全力解决通胀问题的决心。三是美日达成贸易协议，对日本摆脱通缩有较好的支撑。预计在15%的关税下，日本汽车业、半导体业会出现出口提升，这是需求上升带动物价上涨，同时通过加息的预期抑制日元的贬值。

除了控制通胀，中国银行研究院主管王有鑫也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从经济走势看，日本央行预计经济将在中期逐渐回升，适度加息对经济的负面冲击整体可控。而且，日本央行的鹰派表态有助于稳定日元汇率，吸引跨境资本回流，稳定市场预期。

日本利率决议公布后，日元走势打破了外界认为日元将进入贬值通道的预测，日元兑美元连续走强。截至北京时间8月5日下午6点，美元兑日元汇率为1美元兑147.51日元，日元月内升值2.16%。

对于日元的小幅反弹，王有鑫表示，主要是因为市场对日本央行加息预期增强，而美联储受就业数据意外回落影响，降息预期升温，美日利差收窄，吸引跨境资金流入，支撑日元走势。

孙立坚分析称，近期美国经济数据和就业数据表现不佳，日元暂时充当避险工具，所以出现了短暂上涨。他还指出，日元兑美元汇率上涨和日股下跌同时出现，是因为外部环境不佳强化了日本国内的通缩思维。因此他强调，日本需要警惕通缩担忧与通胀控制之间的冲突。

当前，日本陷入了通胀飙升与通缩风险攀升的两难境地。在此背景下，日本央行仍坚持鹰派立场。孙立坚分析称，“这是因为日本需要跟随美国货币政策”，美国经济数据疲软可能推动美联储降息，而此时日本维持利率不变是为了保留之后降息的空间，避免现阶段跟随美联储陷入零利率或者负利率环境。目前，日本央行在等待美联储降息后再调整政策。

他认为，未来日本央行实施加息是主要方向，因为若不加息，日本国内的输入型通胀可能会失控，叠加美国经济下行对出口的冲击，其经济可能面临滞胀的风险。

王有鑫也认为，若日本央行持续不加息或延后加息进程，日本通胀形势可能难以得到有效控制，日元也将持续处于弱势通道，会导致进口成本增加，工资—通胀螺旋可能持续推动物价上涨。

当前，市场对日本央行加息的预期升温。巴克莱银行将日央行下次加息的预期时点从明年1月提前至今年10月，野村证券则将10月加息概率从30%调升至40%。

经济衰退缩影

即便释放出鹰派信号，日本央行能否在10月加息仍不确定。

野村认为，日本央行在采取行动前，可能会等待更多数据出炉，以评估关税对经济的实际冲击，同时观察政府可能在秋季推出的补充预算。

上海市日本学会会长、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日本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陈子雷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日本央行下一步的行动，需待美日贸易协议生效、相关经济数据发布后才能确定”。尽管外界预期美日贸易摩擦会导致日本企业收益下滑，但具体影响仍需更多经济数据来印证。当前日本汽车行业所受冲击，正是美国关税政策影响的缩影。

日本对美汽车出口呈现价量齐跌的情况。根据日本银行发布的数据，5月，日本对美汽车出口额同比下降24.7%，降至3634亿日元。同月，日本对美汽车出口数量为10.3万辆，同比减少3.9%。每辆车的平均价格约为354万日元，较去年同期下降21.7%。

有分析指出，汽车价量齐跌是因为日本汽车制造商为维持在美销量，选择降低价格来抵消关税上涨部分。但如果美国长期维持高关税，日本车企的利润必将受到影响。

在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前，美国对日本汽车征收的关税仅为2.5%，如今15%的税率被汽车业界认为难以承受。

受日本汽车对美出口下滑影响，6月，日本对美国出口额同比下降11.4%至1.71万亿日元，连续3个月同比下降，且降幅呈扩大趋势。对美出口疲弱拖累了整体出口。当月，日本出口总额同比下降0.5%至9.16万亿日元，连续2个月同比下降。

据央视新闻报道，7月31日，日本首相石破茂与多位日本汽车行业团体负责人会面，就日美关税协议交换意见。日本汽车行业团体要求日本政府为供应链提供支持，并制定政策刺激内需。日本汽车工业协会会长、日本五十铃汽车公司董事长片山正则称，希望日本政府与美国继续开展对话，进一步降低关税。

孙立坚表示，“美日关税的负面影响已然显现，丰田、本田、日产在美销量下滑，部分超历史水平。日本车企依赖性价比与市场占有率，若转嫁关税成本，可能导致销量骤降，故不得已微调价格，但仍引发销量下滑”。日本传统“分散供应链”的策略被美国加征关税所破解，短期难以重建，成本压力陡增。而且美国关税覆盖全产业链，加之日本汽车业在中国市场也面临中国电动车的激烈竞争，性价比优势失效，目前难以找到能替代美国的市场。

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日本实际GDP环比减少0.2%，同比下降0.7%，这是日本GDP四个季度来首次环比负增长。之后，日本内阁府公布的5月景气动向指数显示，对经济形势的总体评估自2020年7月以来首次转为“恶化”，上个月为“止跌”。日本经济警报频响，外界对其发展前景充满担忧。此前，野村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木内登英曾表示，美国政府关税政策的影响可能在二季度更显著，将进一步把日本经济推向衰退。

日本政府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企业信心在4 - 6月间恶化，为五个季度以来首次，显示出美国关税政策的不确定性正在冲击这个以出口为主的经济体。同时，日本财务省数据显示，反映大型企业商业信心的指数在第二季度降至负1.9，低于1 - 3月的正2.0，表明认为情况恶化的企业多于改善的企业。

孙立坚表示，大企业是日本海外竞争力的核心，若它们出现问题，可能强化日本的通缩预期、引发财政危机，当前“火已烧至大企业”，就是通缩的危险信号。

身处多重危机之中，不敢贸然行动的日本央行仍面临众多挑战。

（实习生武佳颖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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