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年轻人,高价演唱会门票抢购背后的情绪消费逻辑

08-05 06:48

一边在“1688”上仔细盘算每一笔开支,一边为了偶像不惜花费重金,情绪价值为何会成为新一代消费者共同的追求呢?

物有所值这个简单的道理,似乎正在逐渐被人们遗忘。消费主义浪潮不断涌现,最新的这一波正在重新定义“性价比”。如今的年轻人,既能在“1688”上精打细算地选购商品,也会为了偶像一掷千金。他们并非不会算账,只是在消费的账本上,多了“情绪价值”这一全新的变量。

人们越来越愿意为自己的感受掏钱。在商品的价格标签背后,隐藏着情感共鸣的奥秘——我们不再仅仅是为了商品的功能而购买,而是直接用钱包表达自己的态度。

长期专注于研究社交平台、网红经济和数字文化的董晨宇,关注着这种“非理性”消费背后的理性因素。在他看来,情绪消费并非一时的冲动之举,而是社会结构、媒介转变以及集体心理等多方面同步变化的结果。

那么,在这个“情绪为王”的时代,我们为何越来越愿意为一份共鸣、一次被看见的机会、一个身份标签买单呢?董晨宇的观察,或许能为我们揭开情绪消费背后的社会逻辑,解答数字时代的情感、身份与孤独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

“情绪本身也是一种功能。”董晨宇这样说道。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实物的维修和保养上,也应该关注心灵的修复和慰藉。从这个角度来看,情绪消费并非“非理性消费”,而是一种新的需求——它解决的不是生活的物质需求,而是情绪上的需求。

或许,“买什么”并不重要,“为什么买”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以下是董晨宇接受《新周刊》专访的访谈记录。

新一代消费观:从“说理”到“说情”

《新周刊》:近两年,社交平台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情绪价值”买单,而不再仅仅追求物质的性价比。在你看来,哪些具体的消费行为或产品形态最能体现这种转变呢?

董晨宇:作为一名传播学学者,我可以从媒体形态的转变这一角度给出答案。从早期的博客到微博,再到如今的短视频,呈现出从“说理”到“说情”的变化趋势。文字媒介更注重逻辑,而短视频则更强调情感上的满足。

新一代人更热衷于短视频,而对文字的关注度逐渐降低,这是情绪消费的一个重要表现。当然,这里所说的消费不仅仅指购买行为,还包括看似免费的阅读和观看。这种消费过程虽然较为隐蔽,但实际上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去年,我们开展了一个规模较大的访谈项目,与100位年轻人探讨他们的消费观。其中一个有趣的发现是,他们会在“1688”上购买便宜的袜子,同时也愿意接受演唱会高昂的票价。

这一现象反映出,他们会压缩日常消费,但在情绪消费方面的支出却相当可观。

《新周刊》:你是如何定义情绪价值的呢?它与传统的功能性消费所提供的价值,本质区别在哪里?

董晨宇:我认为情绪本身也具有功能性。从广义上来说,功能性消费通常是指购买生活必需品,因为这些商品具有明显的外在功能。而情绪消费则是一种内在需求,同样具有功能性。如果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缺乏情绪宣泄的渠道,情绪消费就会变得更加突出。

《新周刊》:那些年轻人是如何评价某项消费体验是否值得的呢?他们期待的回报是什么?

董晨宇:在我们的访谈中,年轻人用“坐公交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来形容自己的消费观。这当然是一种玩笑话,但也反映出他们的消费态度。

近年来,人们经常提到“消费降级”,但我认为更准确的说法是“消费分化”。在日常生活消费中,消费者越来越注重“质价比”,他们既追求质量,也关注价格的合理性,而对品牌的关注度相对较低。但在情绪性消费方面,很多消费者却愿意不惜成本。

《新周刊》:年轻人愿意为情绪价值买单,这实际上反映了一种消费理念的转变,对吗?

董晨宇:社会学家齐美尔曾提出一个观点:时尚品流行的周期越短、变化越快,说明当前社会主流消费群体的情绪空洞越大。

情绪的满足有多种途径,比如取得个人成就、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当然也包括追求时尚。在齐美尔看来,当时尚单品的流转速度过快时,恰恰说明其他满足途径可能在逐渐减少。他认为这与社会情绪的空洞化直接相关。

平台、流行、真实性:数字时代的情感生意

《新周刊》:我们所处的时代与互联网紧密相连,像LABUBU,就是通过小红书、抖音等线上平台走红的。这些线上平台是如何识别用户的情绪需求的呢?

董晨宇:这个机制实际上遵循了齐美尔的另一个观点,即时尚由精英引领、中产跟随、大众复刻,这几乎是一条不变的规律。

在当前的社交媒体时代,所谓精英引领潮流,实际上就是领袖效应。像LABUBU和之前的玲娜贝儿,往往是因为明星、网红或社会精英人士的率先使用和展示而流行起来的。

有消费能力的中产会不断跟随潮流。但在跟随的过程中,资本会制造出“稀缺”的现象。当精英引领、中产跟随,同时由于价格门槛和生产周期的限制导致商品稀缺时,这类商品会进一步引发热潮。

在热潮过后的第三个阶段,这类商品会扩散至大众市场,大众会采取各种策略进行复刻,比如抢购。此时,这类时尚单品的实际使用价值不再是主要体现,而是承载了社会群体的认同价值和符号价值。

由于这类时尚单品价格高昂且数量有限,盗版便会随之出现。但当一种流行商品不再稀有、价格不再昂贵时,它就进入了衰退期。这意味着社会精英阶层已经开始策划下一个时尚周期。

因此,玲娜贝儿之后是LABUBU,LABUBU之后也会有新的流行商品出现。这些时尚周期的更迭,实际上是满足我们情绪需求的一个个过程。无论是齐美尔所处的时代还是现在,其本质并未改变,因为这是人性的一部分。

《新周刊》:你之前的研究重点是主播、网红群体,你认为用户在观看直播和消费网红产品之间存在相似性吗?它们是否都可以用“情绪价值”这一概念来解释?

董晨宇:实际上,我们对互联网内容的消费重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社会情绪。以去年的郭有才为例,从数据上看,其受众群体主要是县域、中年、男性。这个群体近年来的生活体验和个体情绪往往被忽视,郭有才的出现填补了这一空白。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出圈的网红不再仅仅是唱歌跳舞的帅哥美女,还有那些在平凡生活中展现出烟火气、能激起人们情绪波澜的普通人。他们通过记录自己的生活,展现出接地气的“真实感”,与不同社会群体的情感需求产生了共鸣。这也是内容创作产业的一个明显趋势。

《新周刊》:具体来说,这些主播是如何实现他们的商业价值的呢?

董晨宇:传统的明星产业依赖于作品本身,售卖的是明星的唱歌、表演等职业技能。而网红售卖的核心是关系,他们通过内容创作,与用户建立起“家人”“老铁”般的亲密关系。他们所提供的情绪更加直接,营造的情感更加亲密,这种亲密关系所带来的商业价值也更高。

当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很多网红“塌房”。“塌房”实际上是契约的崩塌,也就是说,网红违背了自己在用户心中设定的人设和关系,未能继续满足大家的情感预期。

用户消费的很大程度上是与网红营造的人设之间的关系。所以那些以人设和情感需求为卖点的内容创作者,常常要面临一个艰难的挑战:他们需要不断精准地把握社会情绪的微妙变化,同时还要确保这些行为与他们既定的人设相符。这种难度使得内容创作者往往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新周刊》:在你的研究中,他们是如何在真情流露与人设表演之间把握分寸的呢?

董晨宇:我不认为他们的情感都是虚假的,我更愿意称之为“表演真实性”。他们展现的是真实的一部分,但会对自己的真实性进行筛选和呈现。每个人的真实性都是多面的,我们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真实性进行筛选。只是对于网红来说,筛选真实性成为了一项核心的职业技能,并且有更高的要求。

《新周刊》:我们刚刚讨论了网红和被网红吸引的观众群体。在这个消费过程中,平台的算法和推荐机制在影响我们情绪方面是否发挥了作用呢?

董晨宇:我并不认为算法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算法的逻辑实际上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算法体现的是用户意志。这意味着算法是在顺应用户的情绪,而不是在制造用户的情绪。通过投流和操纵算法,或许可以引导小规模的情绪表达。但大规模的情绪释放,更多是普通用户的自然选择,技术能够决定的部分并不多。所以在一个网红“出圈”的过程中,平台往往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无法起到关键作用。

另一方面,这并不意味着算法没有作用。算法的倾斜可以引导内容流量的走向,也就是引导内容赛道。比如近年来的文旅热、三农热、微短剧热,其中一定有平台算法助推的因素。但具体哪个文旅账号能够走红,技术干预的作用并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大。

在中国语境下,我们常常将算法等同于流量,但算法是一个技术概念,而流量是一个社会概念,流量并不完全等同于算法,它实际上包含了大量的人工干预,是多方协同者博弈的结果,其中包含了大量非技术行动者,并非完全由技术驱动。

当然,“平凡生活烟火气”背后的情绪功能,确实与平台利益相契合。没有任何一个平台希望自己仅仅成为时尚的代名词。对于平台而言,其生存之道不在于“酷”,而在于成为“基础设施”。就像现在,很多人使用抖音可能是为了寻找优惠券,打开小红书可能是把它当作搜索引擎。

平台的商业利益一定会朝着“平凡却重要”的方向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帅哥美女、唱歌跳舞等内容的重要性会逐渐降低。在过去一两年里,我们看到的网红都是那些让人感到熟悉、在情感上有共鸣、觉得亲近的人,这与平台的商业利益密切相关。

情绪如何有价值:亲密关系的未来

《新周刊》:在一些消费场景中,为什么有的人愿意为情绪价值买单,甚至超出商品本身的实用价值呢?情绪价值是如何影响产品的定价和溢价的?

董晨宇:产品不仅具有外在的实用价值,还蕴含着内在的情绪价值。如果产品只有实用价值,那么其定价的上限必然与其直接相关。一把普通牙刷的价格可能是10元,但如果卖到200元,就超出了它实用价值的范围。

不过,情绪价值往往能够引导人们的消费超出产品本身的价值或实用性。许多品牌都在努力提升自身的格调,比如奢侈品,它们的价格之所以高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进行了情绪消费,让消费者获得了身份感。情绪消费往往将性价比放在次要位置,更追求购物带来的即时快感和满足感。

(图/《最爱女人购物狂》)

《新周刊》:更重视情绪价值的群体,例如经常观看网红直播并打赏主播的用户,他们的情绪消费行为会对其日常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更进一步的问题是,这种情绪消费是否代表了一种亲密关系的异化?

董晨宇:这确实因人而异。一方面,我个人并不倾向于将一些社会问题简单地归咎于情绪消费。它有其自身的合理性。例如,它可以填补人们在特定时间段内的情绪空洞,这本身就是一种合理的需求。但另一方面,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是意识到这种满足是暂时的,还是将其作为情绪的唯一出口,这两者之间存在本质区别。当一些人将其视为唯一的情绪出口时,可能会导致更多问题的出现,甚至最终会感到更加空虚。

《新周刊》:现在出现了AI陪伴等新技术、新场景。这些新兴事物的出现,会如何影响我们的情绪表达和满足方式呢?它们会成为主流的情感出口吗?

董晨宇:很多时候,技术在社会变革中起到的是推动作用,而不是根本性的改变。新兴技术的社会影响取决于它如何融入既有的社会结构和需求之中,换句话说,这可能与我们整个社会的情绪表达、满足方式的多样性直接相关。在现实生活中,稳定的情感关系越难以建立,AI就越有可能被应用到这部分情感空缺中。

事实上,当社会加速发展成为常态,传统的情感关系变得越来越脆弱、不稳定,AI自然会成为一些人的情感替代品。至少从目前来看,我们正处于一个越来越不稳定的全球性环境中,AI陪伴所提供的确定性和可预期性显得尤为吸引人。不过,未来AI在哪些场景中会得到爆发式的增长,它的陪伴属性是否会被过度开发,我更倾向于从社会变迁的角度寻找答案,而不是从技术本身寻找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新周刊”(ID:new - weekly),作者:钟慧芊,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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