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照相馆》:在至暗时刻映照人性与民族精神的微光
在硝烟弥漫的1937年寒冬,南京城一片肃杀,然而一间普通的照相馆却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当日本摄影师军官带着记录侵略暴行的胶卷来到这里时,这个本应被战火吞噬的空间,被赋予了荒诞又沉重的历史使命。它既是侵略者起初炫耀“战功”、后来炮制虚假“亲善照”的洗印工坊,更是一群中国平民守护屠杀罪证的秘密战场。导演申奥凭借《南京照相馆》这把历史的“双面刃”,切开了南京大屠杀那段至暗时刻,让显影液中的微光化作照亮人性之美与民族气节的火把。

电影《南京照相馆》海报截图
血染的胶片:从历史真实到艺术重构
影片创作的基础源自南京大屠杀期间日军的真实罪证影像。编剧许渌洋、张珂、申奥三人以这些历史素材为蓝本,创作了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类型化叙事的群像故事。邮递员阿昌(刘昊然饰)没能随邮政局逃离南京,却幸运地逃过一劫,被只会拍照不会洗印的日本摄影师误认成照相馆学徒。而真正的照相馆主人老金(王骁饰)一家四口则躲在地下室避难。翻译官王广海(王传君饰)为了保住自己和妻儿的性命为日军服务,同时为了让演员情人林毓秀(高叶饰)拿到通行证,谎称她是阿昌的妻子,让她住进了照相馆。曾经救过毓秀一命的国军杂牌军“逃兵”宋存义(周游饰),也被毓秀偷偷带进了这个暂时安全的地方。这群人成了命运共同体,起初他们为了生存而忍辱偷生,但随着一次次看到洗印照片中的影像,良知和朴素的民族情感逐渐唤醒了他们,让他们愿意为了超越个体生死的事情去冒险甚至牺牲。
在创作过程中,不仅群像人物的构建独具匠心,人物的变化轨迹、成长弧光以及故事的起承转合、反转与伏笔的设计也十分精妙。比如围绕“洗印照片”的情节,表面和内里都有深刻含义。从一开始日军摄影师不会洗印需要照相馆协助,阿昌通过和老金配合学会洗印技术,到日本派来洗印师却被宋存义舍身杀死,再到日军摄影师学会洗印后企图“借刀杀人”,情节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且不乏合理反转,为主要人物的成长提供了坚实支撑。另外,关于通行证的设计,从“生的施舍”到“死亡陷阱”,再到兼具“生的抗争”和“带出照片的机会”,呈现出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既体现了荒诞与悲痛,又构建了崇高感。
在这样的艺术重构下,影片传递的情绪价值也在不断变化。从恐惧到悲痛,再到抗争,最后微观的勇敢振奋与宏观的胜利鼓舞相互融合,高扬起“勿忘历史,吾辈自强”的反思与励志精神,实现了历史与当下、个体情感与民族精神的联通。
照相馆:避难所、抵抗地与记忆池
《南京照相馆》在空间的建构和运用上亮点十足。照相馆虽小,却意义深远,不仅还原了真实历史、推动情节发展,还被赋予了三重象征意义。
首先,它是生死避难所。照相馆的地下室和暗房为平民提供了临时庇护,这一存在本身就是战争荒诞性的证明——侵略者需要借助被侵略者的技术来宣传暴行。外部的血腥杀戮与内部的暂时平静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张力。照相馆的前台、客厅、卧室,以及隐藏的地下室和洗印暗房,构成了形态丰富的内部空间,既具有历史真实性,又蕴含着隐喻意义。
其次,它是抵抗策源地。相机从记录工具变成了反抗的盾牌和武器,照片从生活瞬间的定格变成了侵略者的罪证。在暗房的红光下,显影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当阿昌和老金颤抖着举起显示暴行的底片时,镜头特写中血渍仿佛要滴落在观众脸上,此时胶片从物理载体变成了情感的神经突触,电影中的“雾中风景”变得清晰可见。照相馆背景布上绘制的“长城”等风景,平时只是拍照的装饰,在影片特定情境下却成了“大好河山,寸土不让”情感的投射对象。毓秀将罪证底片缝入旗袍戏服,让个人的演员梦想升华为文明基因的传承;洗印照片的药水被当作武器浇在日军摄影师脸上;老金最后拿着相机忘我拍照并大喊“老子就是拍照片的!”这些原本普通的物件、场景和言语,共同编织成了民族抗争的画卷。
最后,它是历史记忆池。在视觉上,电影中南京大屠杀的场景不仅细节真实,更是历史记忆的真实载体。侵略者的残忍杀戮与照片洗印细节的对比,普通南京市民战前生活照与战时悲惨命运的交叉剪辑,侵略者镜头下南京城空镜风景与人间地狱场景的反差,都让照相馆与南京乃至中国形成了互文关系,苦难从家国落到小民,抗争从小民上升到家国。
记忆不仅是视觉的,也是听觉的。电影中照相馆的封闭空间没有削弱历史厚重感,反而通过声场设计强化了压迫感。很多场景中,电影构建了多层声学结构:表层是枪声、皮靴声和相机快门声;中层是角色压抑的呼吸和心跳;深层则是南京民众的哀嚎和城市建筑燃烧倒塌的残响。多种声音在银幕上交汇轰鸣,对侵略者的“亲善秀”进行了尖锐的听觉解构。同时,电影中与日语并存的中国话,包括国语、南京话、常州话、上海话、山东话等,承载着历史的乡愁。
人性光谱的显影术:从历史伤痕到和平宣言
影片突破了传统战争片的二元叙事,在生死之间构建了复杂的价值伦理体系。刘昊然饰演的邮差阿昌展现了最具普遍意义的蜕变过程。初入照相馆时,他佝偻的脊背和游移的眼神,刻画了一个乱世中的“精致利己者”。他的转变从暗房内外的逐步觉醒开始,这种递进式设计摒弃了英雄主义的神话,让观众真实地看到良知如何战胜生存本能。
王传君饰演的翻译官王广海是电影中最复杂的伦理标本。他对日军谄笑时抽搐的嘴角、独处时灌酒的癫狂、塞给阿昌通行证时颤抖的喉结,拼凑出“合作者困境”中灵魂的撕裂。他为了私利放弃大义,但在宋存义杀死日军洗印师时冷眼旁观,在日本人欺凌毓秀时出手反抗。当他对阿昌说“我们不是朋友”,与毓秀就个人及国家前途争吵时,既用悲观利己的态度撇清与同胞的关系,又在表面的得意中确认了自己附敌行为的绝望。这种对灰色地带的探索,让影片超越了简单的善恶评判,具有了思想深度。
电影对敌人的刻画也十分深刻。看似文质彬彬的日军摄影师,随着情节发展,露出了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浸泡下“披着羊皮的狼”的真面目。日军军团长写下“仁义礼智信”书法作品时定下的残忍计策,是对中华文明的恶毒亵渎,也揭穿了侵略者“亲善”与“共荣”的谎言,和照片一样,这是侵略罪行的自供状。
阿昌最后对日军摄影师说的“我们不是朋友”,简单却极具震撼力。
电影既避免了对苦难的简单呈现和情绪的单一宣泄,也警惕为了空洞口号构建脱离现实的情节和人物。更难能可贵的是,《南京照相馆》没有为了所谓的“新意”和“深刻”而美化侵略者,不会将敌人群体中的个体与受难抗争的中国人民群体相提并论。
影片中日军收集长城砖、南京城墙砖修建纪念塔的细节,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更深层的文化灭绝阴谋。那座被日本粉饰为“和平之塔”的建筑,与照相馆内守护的罪证底片形成了残酷对比——前者试图将征服永恒化,后者则证明暴行终将在真理之光下暴露。这使得影片超越了常规反战宣言,成为了文明存续的警示录。
《南京照相馆》的震撼之处在于构建了记忆传承的影像谱系。片尾真实照片中的断壁残垣与今日南京梧桐荫下的街景重叠,让观众明白创作者的意图:“我们要展现的不仅是屠杀,更是普通人如何以微光撕裂黑暗。”那些缝在衣襟里的底片,那些在暗房红光中颤抖却依然抗争的手,构成了中华民族最坚韧的记忆基因。显影终将发生,只要光还在,在军国主义者否认历史的今天,《南京照相馆》以对真相的虔诚显影,祭奠了30万亡魂,纪念了抗战胜利80周年。
胶片会褪色,时间会流逝,我们该如何延续记忆?《南京照相馆》给出的答案是:让每个人成为显影历史的活性酶。勿忘历史,吾辈自强。
(程波 作者为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副院长,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执行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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