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曼彩袍背后的深意

托尔金的奇幻巨作广为人知，其中诸多意象都得到了广泛研究。然而，原著里有个细节，既未在电影中呈现，也常被讨论所忽略，那就是萨鲁曼袍子颜色的变化。

在《指环王》的世界观中，“巫师”是次级神明迈雅的化身，他们来到中土大陆，引导各族对抗黑暗。萨鲁曼身为地位最高的白袍巫师，在魔君索隆复苏时，却认为胜利无望，抛弃职责，投向了黑暗势力。

在电影《指环王》三部曲中，英国演员克里斯托弗 · 李（Christopher Lee，1922 年 5 月 27 日— 2015 年 6 月 7 日）饰演了巫师萨鲁曼。

萨鲁曼改变了自己的白袍，灰袍巫师甘道夫见到他时描述道：“这时我才看向他的长袍，它乍看之下是白色，却又不尽然，乃是以无数颜色织成，他一动，那些斑斓的色彩便闪烁变换，令人目不暇接。”萨鲁曼成了彩袍巫师，他自己说：“白色乃是开端。白布可染，白纸可写，白光可分。”显然，托尔金把白色改变的过程视为堕落的象征。

甘道夫说：“如此一来，它就不再是白色。倘若借由破坏事物来发掘其本质，那就已经背离了智慧之道。”这体现了托尔金对萨鲁曼的不满。萨鲁曼后来开山凿石大搞“工业”，被戏称为“中土工业革命第一人”。若不深入分析，很容易将托尔金对萨鲁曼的批判，误解为他对整个工业文明的批判。

实际上，托尔金真正批判的是对“力量”与“魔法”的追求。这里的“魔法”并非精灵擅长的奇异技能，而是对世界的扭曲。

以《指环王》中的“力量之戒”为例，精灵打造的十九枚戒指，其力量都体现在“预防或减缓朽坏”，用于保存美好的事物。精灵自己持有的三戒始终保存良好，甘道夫携带一枚，支撑他在“逐渐冷漠的时代”奋战；另外两枚用于维持精灵城市的美好纯净。但其余几戒均被索隆腐化利用，因为它们能赋予持有者强盛的力量，容易让人滑向“魔法”，也使持有者更易贪恋权力。

精灵三戒的持有者同样面临精神上的诱惑，因为美好的动机也常常会催生邪恶。人们会追求向整个世界施加自己的意志，而不甘安于各自的位置，这会破坏世界本身的和谐。

诚然，精灵也会争夺宝物与荣誉，比如围绕精灵宝钻的争夺，开启了中土大陆的征战历史。但精灵明白他们是世界的一部分，命运与世界兴衰紧密相连。他们能意识到自身的“创造”是从属于世界的“次创造”，所以最终宁愿舍弃世间繁华，也不投入黑暗。而萨鲁曼追求统治世界的“魔法”，也就是托尔金批判的“力量”。

两者的根本差异在于目的，精灵追求的是“艺术”，是对自身天赋的发展；而“魔法”以“控制”为目的，违背事物的天性。显然，托尔金批判的不是现代文明本身，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劣根性，即社会带来的异化。

人类过度消耗地球的自然资源，许多独特生命也因此受到影响。若人类无节制地发展，可能会破坏世间的美好，自己还会被困在压抑的社会中，与同类争抢资源，最终变得像半兽人一样，成为世界自然发展中的失败产物。

进入工业时代后，这种弊端愈发明显，特别是对于那些追求“进步”，被无节制工业发展吸引的人。“技术崇拜”进一步破坏了社会道德，纳粹法西斯就是最推崇“技术”与“机械”，追求“力量”的典型。20 世纪以来，追求“力量”的政权多次造成人间地狱，亲历一战战场的托尔金深刻理解人类文明对自身的创伤。

可以想象，托尔金憎恨“技术崇拜”，但并不憎恨“技术”，估计也不反对工业本身。毕竟，他创作的初衷是创造英国的神话，他印象中的英国是引领工业革命、雄心勃勃的日不落帝国。托尔金或许认同，文明的先进体现在对事物本质的理解，以及对世界整体的妆点。他的观点更像一些保守的科学家，如达尔文，会对动物解剖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美好事物本身，会对科学研究过程提出更多道德要求，而不是为了追名逐利而不在乎对事物的破坏。

托尔金也描绘过善用“技术”的文明，比如刚铎王国利用“帕蓝提尔”晶石观看远方并交流，维系领土统一；精灵喜爱使用各种技术产物，发展出了繁华的文明。在托尔金看来，精灵的“魔法”是“艺术”，能“将艺术从人类的众多局限中解放出来”。这与现代文明中的技术滥用不同，它是在修正社会的局限性，真正解放人的天赋，而非让技术统治人。

这也是《指环王》不同于后世劣质奇幻作品的关键。很多作者在作品中纵容角色的意志，让角色获得过多“力量”。而在《指环王》中，哪怕是“巫师”，托尔金也不突出其改造事物的“力量”，其奇幻表现的意义在于“引领”，展现世界更多的和谐之美。正因如此，他不会将角色的意志强加于整个世界的故事之上，能呈现出更和谐的美。一些创作者认为应减少故事中的奇幻元素，《冰与火之歌》等作品就避开了矛盾。而托尔金不用有此顾虑，因为他清楚奇幻概念运用的目的。萨鲁曼破坏了规则，逾越了自己的位置，托尔金不会夸赞他漂亮的彩袍子，而是给他一个不体面的结局：

“站在近旁的人，这时无不惊愕，因为萨鲁曼的尸体周围凝聚起一股灰雾，像是火冒的烟一样缓缓上升到高空，如同一个穿着寿衣的苍白身影，隐约笼罩着小丘。它飘摇了片刻，望向西方，但从西方吹来一阵寒风，它弯身转向，随着一声叹息，消散得无影无踪。

佛罗多低头看着那具尸体，觉得既可怜又恐怖。因为就像已死多年的事实却在刹那间显露，它就在他眼前萎缩下去，皱缩的脸变成一层破烂不堪的皮，裹在丑陋骇人的头骨上。佛罗多拾起散落在一旁的脏斗篷的一角，拉过来盖住它，然后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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