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解药并非涨价
十年前，商业竞争的方式比同行卖得便宜；十年后，商业竞争的方式是指责同行低价内卷。十年前，“价格屠夫”对公司给予了高度赞扬，十年后，它成为伤害经济的罪魁祸首。
企业沸反盈天的抱怨，工厂收入屈指可数，消费者对质量问题的担忧，似乎都指向低价。
由于价格无限低，工厂无法提高产品质量，商家缺乏保持经营的利润，员工的收入难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这似乎构成了一个逻辑闭环。
那么，如果我们能够“守护价格底线”，让产品价格稳步上涨，实现所谓的“消费升级”，公司就能打造品牌升级技术，产业链从业者的收入也会稳步增长，从而反馈企业的收入，似乎会产生一定的稳定发展。
这个看似无可挑剔的叙事，恰恰忽略了整个过程中最复杂、最深刻、最关键的阶段：如果一件商品的价格上涨，它对应增加的附加值在哪里？
低价格从何而来？
无论是工业皇冠上的明珠，还是工业皇冠上的边角料，大规模标准化生产的结果，都必须是低价。
从汽车和芯片到塑料袋和纸巾，只要生产规模扩大，生产成本就会被稀释。如果你稍微接触过制造业，你就会明白，只有税收不能稀释，只有社保基数才能稳步上升。
松下幸之助的“自来水哲学”、丰田精益生产，沃尔玛“Every Day Low Price“，核心是降低成本和价格。在2011年的电子邮件中，马斯克认为SpaceX最大的优点是便宜[2]：
SpaceX的性能会越来越好，价格也会越来越低，这是所有科技类别的发展规律。
马斯克提出了“马斯克”白痴指数“概念，即生产成本与原材料成本之比。一个零件的总成本是1000美元，原铝的成本只有100美元，白痴指数高达10美元，这意味着生产过程造成了太多的成本。
不管是依靠规模效应来摊薄成本，还是依靠技术改进来降低白痴指数，在原材料和生产过程中，只要一件商品的附加值凝聚在一起，成本就会一直降低。
在参数标准不变的前提下，价格与质量没有必然的联系，降低了生产制造成本，正是制造业百年来不断探索的圣杯。
与十年前相比，一台55寸电视的价格从5000元左右迅速下降到1500元左右。原因不是电视厂商榨取了供应链，而是面板生产尺寸越来越大，产品成本降低。
空调的价格越来越低，不是因为厂家以次充好，而是因为市场规模和业务规模的扩大:生产线的成本是固定的，空调的产量必然会导致成本下降。
价格不会无底线降低，但一件商品的合理价格和利润，除了少数价格控制商品(如食用油)和特许经营商品(如汽车用油)之外，既不是政策要求的，也不是公司守护的，而是在充分的市场竞争中塑造的。
低价格的出现往往伴随着两个标准：一是市场规模的增长，二是市场结构的分散。
商品覆盖的消费群体越多，受众对价格越来越敏感。只要销量的扩大能够覆盖降价造成的损失，实现更大的市场覆盖，厂商就有足够的动力降价。
自2016年以来，家用空气净化器的平均价格下降了34%，但产量增长了53%[3]。随着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将空气净化器视为刚需，市场规模的扩大导致了价格的下降。
在咖啡机、电动牙刷、扫地机器人等品类普及过程中，由于市场规模的扩大，均价下跌如影随形。
低价是全面市场竞争中最常见的竞争策略。
龙虾卖得越来越便宜，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而是因为大家都很喜欢，促进了市场规模的扩大。近十年来，小龙虾养殖规模增长了4倍，激烈的竞争导致价格下降。
一旦市场规模触及上限，市场格局从分散走向集中，价格战的回报率会越来越低，几个巨头都杀不死任何人。这就是为什么美的方洪波在谈论小米时会说[5]：谁赢了都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
此时，市场参与者将默契地鸣金收兵，商品形成市场公平稳定的价格。
2015年，空调市场多方混战，长虹越来越强，奥克斯虎视眈眈，格力领先。美的市场份额刚刚超过20%，价格战频频爆发。方洪波说他对加班上瘾了。
十年后，空调市场形成了稳定的寡头格局，美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同行们正忙着识别潜伏在海归中的特工。方洪波说，他每天六点下班，并愤怒地批评“形式主义加班”。
可以看出，企业家的处境，是由行业格局决定的。
指责他人在社交媒体上“低价内卷”的企业家，通常表现出两个特征：
要不是处于格局稳定、增长停滞的市场，业绩增长乏力；要不是深陷市场整合清算阶段，不幸的是，我是那个被清算的人。
他们可能担心员工的收入，也可能担心供应商的生存，但他们一定非常害怕投资机构会觉得自己失去了成长，希望有人站出来照顾他们。
但问题是：
在蹒跚起步时，你不能依靠凯恩斯，在无序扩张时念叨哈耶克，在增长停滞时呼唤斯大林。
附加值在哪里？
如果一台空调的价格从2000元涨到3000元，似乎额外的1000元利润可以给供应链带来利润，提高员工的工资，整个社会的购买力就会提高，形成良性循环。
不幸的是，所有这些美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在空调价格上涨的过程中，产品属性和主要功能没有改变，生产材料和生产工艺也没有改进，所以有些人会以更低的成本争夺市场，让价格回到公平的范围。
如果一个商品的附加值是由原材料和制造商创造的，那么它的公平定价就离不开这个框架，最终演变成成本竞争，这就是“白卡”和“平替”的原因。
消费升级的失败可能与总需求不足有关，但大多数消费升级语境下的“新消费”原本是基于一厢情愿的田园牧歌:取代低价供应，凭空产生溢价，提高产品价格。
消费者可能是典型的消费升级行为，从500元的A品牌咖啡机变成了2000元的B品牌咖啡机。但由于A品牌咖啡机的出现，无法承受B品牌的消费者第一次使用咖啡机，恐怕是过去十年最容易被忽视的消费升级。
真正的消费升级不是让顾客用2000元代替500元的咖啡机，而是让从未使用过咖啡机的人以更便宜的价格使用咖啡机、洗碗机、电动牙刷和扫地机器人，这是制造业繁荣的意义和价值。
造成内卷的不是低价，而是制造业与生俱来的特点。
工厂是钢铁和血肉边界模糊的地方，是四肢变成机械的地方。工人们整齐划一地完成系统规定的标准动作，仿佛生命已经固定在生产线的某个阶段，余生都是一天的重复。
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做外卖骑手，也不愿意每天在风雨中去工厂拧螺丝？因为工厂和看守所都是一个选择，所以可能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虽然物质财富创造力和购买力的提升取决于高价值的商品，但方式不是在市场竞争中被打，而是告父母，创造新的附加值，除了原材料和生产制造。
英伟达和AMD都可以用台积电晶圆厂生产芯片，但是它们的芯片对应的是完全不同的利润；Prada或Puma印在同样材质和工艺的背包上，价格相差很大。
2024年，米老鼠的衍生品创造了516亿美元的零售额。如果其他玩具制造商认为其附加值来自原材料和生产，迪士尼法务部会尽快纠正他的观点。
Labubu生产的橡胶和毛绒并不稀缺，玩具的生产也绝非高科技，但是泡泡玛特并没有陷入“低价内卷”，因为Labubu的附加值来自于审美、设计和不可复制的创意。
英伟达的芯片，Prada的背包，泡泡玛特的娃娃，迪士尼的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用新的附加值改变商品的属性，被市场接受，除了原材料和生产。这些附加值有一个共同的来源:人。
决定芯片价值的不是晶圆厂的生产线，而是芯片工程师设计的电路；成为迪士尼粉丝的原因是电影中的人物和故事，而不是拍摄电影的摄像头；泡泡玛特的设计师不是代工厂，而是给橡胶和毛绒带来活力。
Prada和Gucci的消费者可能会跳进消费主义的陷阱，但这也是人们挖出来的陷阱，而不是机器。当你攻击它时，许多人争先恐后地跳进去。
制造业的附加值总是可以被规模稀释，但是人类的知识和技能却可以随着规模的无限延伸。
一个生产数千万次的芯片只需要设计一次。大多数美国高科技公司都会心照不宣地把附加值最高的R&D阶段握在自己手里，把生产和制造环节交给勤劳勇敢的东亚人。
制造附加值的来源在哪里？答案是提供生产设备的企业和创造它们的人。美国的制造业可能正在衰落，但没有应用材料、泛林和科磊的设备，没有晶圆厂可以生产3nm工艺的芯片。
美的在2021年收购了工业机器人企业库卡，因为它是空调附加值创造的地方。丁世忠说:“商品可以快速生产，但品牌不好。”因为安踏确实是别人的代工厂。
绝大多数高价值商品无一例外地压缩了原材料和制造业的附加值，用人类的知识和技能取代了它们。它可以是芯片设计、设备研发和技术的突破，也可以是IP的创造、产品的审美和品牌营销。
奔驰A180L和宝马125i的车主可能会花钱买标的，但市场上认可和接受的商标注入的附加值并不比EUV光刻机的研发简单。
再一次了解劳动
逃避内卷的方法并非消除低价商品，而是提高劳动效率。
福特T型车的成功不是因为亨利·福特加薪工人，而是因为引入了电力和流水线，将汽车工业拉入了大规模标准化生产时代，大大提高了工人的劳动效率。
当时手工生产安装一辆车需要700个小时，但T型车只需要12.5个小时。相应地，从1908年到1929年，美国汽车的价格从4500美元下降到200美元。其他汽车制造商的反应是快速跟进，而不是把福特比作一家房地产公司。
福特是美国制造业黄金时代的象征和图腾。每一个经历过工业化大生产时代的经济体，都痴迷于高耸的工厂和轰鸣的设备，尤其是在战争阴霾中重建国家的东亚人。
在黄仁勋告诉母亲自己的公司开发玩游戏的芯片时，收获的鼓励是：为什么不找个班？
工业化建设期往往符合基础消费品的普及期。走进千家万户的冰箱、空调、洗衣机，塑造一代人的消费观念，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实用性商品价值的衡量：
衣服的价值在于舒适，所以纯棉材质应该比化纤贵；牛排的价值在于牛肉，所以一斤牛排不能比一斤牛肉贵很多；你在淘宝上卖了200元换了这个零件。为什么要收我300元的维修费？
这一衡量标尺有一个隐含的假设：服装设计师的审美，厨师的烹饪技巧，维修人员的专业能力都不值得定价。
基于标准化生产的基本消费品，其本质是基于实用的人口基数业务，通过扩大市场规模来抵消生产制造附加值的压缩。因此，这些公司的共同点是控制渠道而不是技术能力。
但是树长不到天空，一旦市场规模达到顶峰，导向价格的“消费战”就会成为必然。
近年来，中国消费市场最大的特点是基于实用特性的人口基数业务相继触顶，这意味着非实用属性的市场需求正在快速增长。其核心在于，创造性的价值可以超越原材料和机器。
乐高的附加值不是标准化生产的积木，而是印有组装显示的一页不起眼的纸。泡泡玛特的大部分异议来源是蓝色制造和实用性的定价框架，挑战了工业时代的价值观。每个时尚店的入口处至少都有一句话“不是破塑料吗？”。
然而，物质财富的增长将使优秀的设计得到欣赏，专业技能得到认可。社会进步的表现在于一个人的智慧和才能，他可以获得比原材料和制造更高的价格。
一位顶级厨师通过探店视频获得了数百万粉丝。在实现流量的过程中，其核心附加值显然来自于他对烹饪的理解和感知，而不是MCN机构的编辑和包装。
一个人半夜两点刷短视频奖励主播，醒来指责年轻人只想做网络名人直播。然后他晚上促进了社会的进步，白天阻止了历史的旅程。
2012年，谷歌花了4400万美元在全球科技公司的眼皮底下买下了一家名为DNNresearch的公司。这家公司成立不到一个月，没有产品，没有收入，只有三名员工和几篇论文。
因为谷歌比任何人都清楚，DNNresearch的老板，也就是未来的诺贝尔物理获得者Geoffrey Hinton毕生所学的人工智能，比那些昂贵的设备要值钱得多。
杰克·韦尔奇是标准化生产时代的管理大师。超级工程在流水线上被拆解成统一的枯燥劳动，用明确的评价和奖惩来衡量。然而，当《奈飞文化手册》逐渐成为圣人时 经典之后，“天道酬勤”牌匾难免不合时宜。
给商品注入人的附加值，恰恰是世界上最复杂、最深刻的知识。因为技术和创新，不是给冰箱加屏幕那么简单；设计和审美不像把空调做成玫瑰那么有趣。
社会进步的意义是让一个人的自我价值实现合理的市场定价，而不是把土地的肥效、机器的轰鸣和复杂的裙带放在身上，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和才能。
所以总设计师在1978年视察鞍钢时会说[4]：生产越发展，直接从事生产的人越少，从事服务业的人越多。
摆脱低价内卷的方法就是提升人的价值。即使每个人的价值提升速度不均匀，也胜过用真诚的口号和对苦难神圣的赞美来捍卫机器可笑的尊严。
结局：让人成为人
在读者和知音流行的时代，曾经有一碗广为流传的内心鸡汤：
施泰因门茨，福特邀请了一家“小企业”工程师。（Karl Steinmetz），处理生产线的电机问题。施泰因门茨计算了两天，用铅笔在电机上画了一条线，并给出了报价表:画一条线1美元，知道在哪里画9999美元。
当然，亨利·福特希望在故事中将施泰因门茨纳入他的指挥。后者是进口鸡汤在中国的本土调味品，是基于对“小企业”老板的感激和拒绝邀请。
在真实的历史中，施泰因门茨确实在一家名为Eickemeyer的小型电气公司工作，但在施泰因门茨就职通用电气期间，“报价表”的轶事很可能会发生[6]。
中间的施泰因门茨，还有爱因斯坦和特斯拉。
在更真实的商业世界里，这份报价表有着更复杂的操作逻辑:美国公司负责电气设备的研发设计，日本公司提供核心部件，在中国完成生产制造。美国工程师将指挥当地团队用东南亚制造的铅笔完成运营和维护。
首先，国家的优势地位往往被简单粗暴地概括为“殖民掠夺”。这种观点可能会愚弄英国和法国，但不会愚弄瑞典和挪威，也会惹恼韩国、爱尔兰和新加坡。
一个经济体的繁荣在于，高附加值产业可以不断创造物质财富。同时，完善的制度可以限制财富的过度集中，即最大限度地发挥人才和智慧，给这些智慧和人才带来公平的利益。
如果一个企业家觉得自己陷入了“低价内卷”，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摘下办公室里的口号“待遇比胸怀更窄，奉献越高，境界越高”，换成普罗泰戈拉的谚语:
人类是万物的尺度。
本文来自微信微信官方账号 “远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作者：李墨天，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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