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热潮中的“中国冷极”隐患

白雪皑皑之间，蒙古包、加厚帐篷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主播举着装备，向观众问好。

这是根河。根河市位于大兴安岭腹地，是内蒙古纬度最高的地区之一，历史上记载的最低气温已达零下58℃，被称为“中国冷极”。根据气象信息，根河市的夜间气温从去年11月下旬到今年1月低至零下30摄氏度。

去年十一月，这里一度成为网红直播“挑战极寒”的福地，主播们甚至称之为“根河新村”。

本月25日，一位新主播“闽哥(游地球)”(以下简称“闽哥”)在车内取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根河市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政府工作人员于2024年11月28日11时许确认，贵州广播电视台“人民关注”频道报道。

事故引起了更多网友对冷极的关注:主播闽哥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这个直播基地是怎么火起来的？怎样的人会来这里挑战极寒？

根河带给他们远处，新鲜，流量。美丽的冷极却隐藏着风险。

烤猪头主播

闽哥57岁。他在直播平台的个人介绍中写道，他是“来自福建南平的60后村民”，会在平台上“分享直播经验和技巧”。

女儿王笠说，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和父亲一起长大，两人相处得很随和，她叫爸爸“老头”。

爸爸曾经告诉她，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北方。做了一年户外主播后，闽哥了解到根河的美景和高流量。许多主播聚集在一起。他觉得很热闹。他去年11月20日开车去了。

闽哥带着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到了根河，因为寒冷，他带的4-6个人的帐篷一般都不够暖和。他让小猫和小狗睡觉，而他睡在车里。

在根河的头几天，王笠说闽哥的手机有问题，她和爸爸的联系也不顺畅。但后来她从闽哥的女朋友那里了解到，闽哥很喜欢，感觉很美，流量应该很好。她说她想等他在根河定居，带女朋友去看看。

也在根河的主播刚子曾经和闽哥聊过，觉得他亲近乐观。刚子得知自己有多个账号，准备去“根河新村”重新开始新账号。王笠说这是因为爸爸觉得新号流量更好。

主播刘大力视闽哥为户外美食主播。闽哥到了根河，当场烤猪头，用油浇猪头。“他刚来的时候，没有避难所，只有一辆车，周围有一片土地。”

直播间的观众Rachel高告诉《ThePaper》记者，他看了闽哥的直播。当他准备凌晨一点休息时，他看到闽哥还没有播出。当时直播里有二三十个人，闽哥还在和观众聊天。

闽哥直播截图(来自王笠社交媒体)

但到2024年11月25日，直播间有观众提到闽哥一直没有上线。

26日凌晨3点，远在福建的王笠收到警方通知，谈起爸爸的意外。起初，王笠不相信。后来，他在社交平台上寻求帮助，询问并核实了根河主播的情况。

看到爸爸的那一刻，王笠看到他走得很安详。她知道爸爸可能会拿一点炭在车里取暖，因为他太累了，直接睡着了，最后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流量胜地

闽哥赶往的根河，是一些户外主播心中的流量胜地。

刚子说，他是2024年第一批来到“根河新村”安营扎寨的人之一。

他今年35岁，来自湖北。他以前做美容销售，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他买了一辆银色越野车，换成了床车。去年5月，他开始直播，发了一些短视频，为汽车增加设备和改造，逐渐积累了约1万名粉丝。

2024年10月12日，刚子来到根河。前一年，他看到一个主播在根河露营。他没有经历过。他想感受一下。“总之，人生可能只有几次”。

他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五六个人露营，凑够了十个人，他们一起给这里取了“根河新村”的名字。

10月，南方人还穿着短袖时，刚子在根河清理车棚内的雪，营造出“对比感”。他还帮助另一位主播刘大力拍摄了一段建造避难所的视频。

刘大力来到根河。起初，没有任何设备，但有睡袋和电动床垫。他建造的避难所是一个改造的蔬菜温室。温室外面覆盖了来根河后添加的6层保温棉，花了2000多元，还配备了柴火炉，可以燃烧煤炭。他晚上睡在车里，用电热毯取暖。

刘大力直播 被访者 供图

刚子一开始也睡在车里，给车加了柴暖，通过管道向外排放废气。

刚子说：“大家都想看，期待你第二天有什么变化。”他每天都会购买一些新设备进行布局，粉丝数量看起来从一万到八万不等。

刚子的避难所和与柴暖相连的汽车 被访者 供图

第一批主播通过各种极寒挑战的直播火了之后，吸引了更多的主播来到根河。

主持人阿涛也发现了这里流量的奇妙。

自2024年10月起，他就开始和妻子一起做户外主播。阿涛说，在去新疆和西藏之前，粉丝数量还没有达到1000人，直播间只有50-60人活跃。当抖音看到其他主播去根河时，夫妻俩也去了，立刻增加了一万多粉丝。直播间活跃时，观看人数可达700-800人，直播中收到的最贵礼物价值2000元，但平台会抽成一半。

极寒直播

每日阿涛的直播内容是搭帐篷，购买，添加物品，日常生活，与其他主播互动。

在根河，每个人都称帐篷为避难所，有些是蒙古包，有些是充气帐篷，有些是救灾帐篷和木屋。建造一个蒙古包需要几万元。

阿涛的汽车和避难所 被访者 供图

一些主播住在酒店，便宜的几十元一晚，贵的一两百元。但是考虑到你住在酒店，第二天回到帐篷会觉得冷，你必须再次烧煤取暖，然后住在帐篷里。还有主播睡在车里。

刚子说，这里保暖耐寒的方法基本都是靠炉子，有的人烧柴，燃得更旺；燃煤是最温暖的。在根河，便宜的煤是600元/吨，贵的煤是1200元/吨。一般煤还没烧完，主播就会离开根河，把剩下的转卖掉。

当地居民在直播和直播基地，都会给这些主播一些建议，比如怎样安全地烧柴火和煤。

刚子提到，根河有关部门也会为他们提供方便，让他们免费参观当地景点拍摄短视频；建冰舞台 ，搬了几十万块砖头。

刚子后期住的充气帐篷是商家赞助的。他在根河的日常生活是白天充电，下午四五点天黑，晚上直播到半夜，一天播六七个小时，基本上每天都在播。直播刷礼物是他的大利润，最有价值的礼物是价值3000元的嘉年华。他还带了一些商品。

在基地，主播的直播包括PK和喊麦，让对方闭麦，喊自己的“家人”，让粉丝刷钱。如果你输了，给对方买材料，比如买两斤牛肉。

刚子和关系好的主播一起吃饭交流，聊直播的时候用什么网比较流畅，最好的观看体验是什么程度，设置屏蔽词的体验。

播出后，他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以前很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做了之后发现有点累。我每天都在直播。如果我想复制和拍摄内容。说实话，直播和上班差不多，到时候就播，困了就播。”。

刘大力说直播涨粉了。“我很兴奋。虽然我很累，但我每天都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件事。”有一天直播结束后，他不想说话。他太累了。

在他生日那天，粉丝们在直播中给他刷了一份价值6000多元的礼物，他拿到了3000多元。他说他的收入在波动，也许他一上午只赚了50元。他觉得背后有一些公会和企业的主播，他们有推手。但对于他们的个人主播来说，“有没有流量取决于运气”。

新的赛道

刘大力31岁，从2024年4月开始在网上名人直播。他来自农村。大学学了影视动画后，他在深圳工厂当经理。学完编程，他在苏州做了一个AI设备项目经理，月薪1万。

刘大力 被访者 供图

“五年前，我想出去做户外工作，但我从来没有迈出那一步，也没有机会。”刘大力说，他觉得自己已经30岁了。如果他不突破自己，他只能成为一个单身汉。

他说他之前的工作和女生接触不到。他想结婚买房，原来的工作不能满足他的需求。“我必须有一份充满无限未来的工作。自媒体，这是充满希望的。”

在学校的时候，他看了户外视频，大部分都是野外求生的挑战，他觉得自由而丰富。

但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在他开始做户外主播的前六个月，他跑过拉萨、安徽、湖北，一毛钱都没赚到。直播间人数特别少，他还白交了车费。

他去过西藏东达山，海拔5008米，直播了半个月。现在他描述了这段经历。他说:“天气冷，呼吸不畅，没有流量。”后来主播刚子在网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根河。他换了个地方。

刚到根河不久就下雪了，刘大力的车和车尾帐篷 被访者 供图

刘大力为自己设定了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流量再差，他也想坚持下去；如果一年没有成名，就回去工作。

对于阿涛来说，直播也是一条新的赛道。

阿涛32岁。她原本和温州的其他人合资成立了一家工厂。她已经生产了四五年的箱包。有100多家工厂。疫情期间，她扩建了工厂。后来因为亏损，她决定走互联网路线。

阿涛负债累累。他觉得最安全、最投资的方式是互联网领域。毕竟开店至少要10万，需要投资。他听说十个主播中有两个可以成功。他想尝试一下，把直播当成低成本创业。

妻子支持他，但又担心他的安全，于是两人一起去根河直播，互相照顾。

阿涛说，他目前赚的钱几乎可以抵消旅途中的成本。“网上名人直播第一个月几乎没有利润，就是根河粉丝数量增加了”。

他保证每天播出4到5个小时，如果流量好一点，他会播出更长的时间。“不仅要看直播间的人数，还要看赞和刷礼物。当数据完成后，平台会把你推进更多的流量池。如果你想保持流量，你必须每天更好地做数据，想更多的直播内容。”

阿涛夫妇的孩子上了两年级，是他们家乡的爷爷奶奶带来的。他会想念他们，但他们想努力让他们的孩子有足够的食物和衣服。“如果能达到一定的规模，粉丝数量高，以后可能在家直播。”阿涛说。

中年出走

与其它主播不同的是，出事的闽哥年纪稍大，是个中年转型者。

闽哥原本从事空调维修工作，月收入1万元。当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他担心高空作业的高风险。三年前，Tiktok和Aautorapper越来越受欢迎。他喜欢直播，觉得好玩，能赚钱，能认识更多的人，想转行。

王笠记得爸爸的学习能力很强；老板欣赏他，知道他要辞职，说他想不通闽哥为什么要离开，但欢迎他随时回去工作。

那时候，闽哥身边没有人支持他的转变。亲朋好友觉得他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更好，还可以帮助女儿缓解房贷压力。

但是她认为这是爸爸想做的事情，她支持这个决定。

闽哥刚开始打算直播的时候，手机用的不流畅。王笠教他一点，比如用购物App，教他一些基本的手机操作。闽哥让女儿给他买一些设备。最简单的就是支架，然后升级了不卡的手机，买了麦克风。

直播开始的时候，他只介绍自己，欢迎观众，唱歌。有时候他一天唱五个小时，唱邓丽君、卓依婷、伍佰的歌，唱到后面嗓子都哑了。

刚开始的时候，爸爸的收入比较少，主要是因为粉丝给他送礼物。在王笠眼里，爸爸对直播很认真。每天播出后，他都会去看其他主播的直播，和其他主播互相支持，写下如何做笔记本，看看谁见过自己，送了什么礼物。

根据王笠的回忆，爸爸认真研究直播的力量，让他在三五个月内增加了9000多名粉丝，但最终因为一些言语而受到限制，重新注册了自己的账户。

2024年，闽哥开始在网上名人直播，从福建一路直播到西藏。他经过了很多地方，比如广东，也去过新疆。王笠记得爸爸去西藏的时候，一天就能增加300粉丝。王笠说，有一段时间，爸爸的直播观众已经达到了两三千人。

11月24日，闽哥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布的照片

在王笠的印象中，爸爸一直很享受直播，“我想去，去了就有收获”。他每次去一个地方都会认识新朋友。去广东的时候，一个大哥对闽哥很热情，支持了他一段时间。闽哥回去的时候，大哥还送了他当地的特产和农产品。

王笠知道父亲和女朋友关系很好。当她听到父亲的女朋友谈话时，她不想让闽哥去根河，但她无法抗拒他的坚持。闽哥出发前，王笠提醒他要小心过去，给他买了一件绿色和黑色的羽绒服。

隐患与绝境

来根河前，刚子为了室外安全保暖，给车换了防冻液，买了5个炉子，2个一氧化碳报警器。

刚子看到其他主播在帐篷里燃煤。“保持通风，把煤烧开，碳全部红透，加上一氧化碳报警器就可以了。不要完全封门，留一点缝。”他说，当地一些警察提醒他们确保安全和防火，避免一氧化碳中毒，保持通风。

闽哥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要求主播晚上不要睡在帐篷里，去酒店过夜。根河市文化旅游部门工作人员告诉九派消息，闽哥去世后，严格关注安全规范。

有些主播表示一开播就会被封杀，于是他们与政府沟通协商，在另一个地方开了“根河新区”进行直播。

在根河的主播除了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外，还会遇到雪地陷车的情况。

刚子说，当地有一些沙子和石头堆积的道路，下雪后路面会结冰。两轮驱动无法爬上一些斜坡。司机猛踩油门，可能会导致汽车侧滑，陷入雪深区域。刚子的车有绞盘，他参与了汽车救援。

刘大力说，他经历了四五次陷车，有时候路很滑，车会转360度。一旦他陷入汽车，他走错了路，陷入了雪中。还有一次，我印象深刻的是，直播到半夜2点，我分心了。轮胎下面全是雪。汽车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有实力的车主听到风声帮忙救他。“陷入汽车意味着汽车不能移动，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刘大力说。

阿涛夫妇开车翻过雪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说:“幸好有一棵树挡住了，不然就翻出坑了。估计坑有五六米深。”

阿涛陷车时的照片 被访者 供图

翻车的时候，他们还在直播，粉丝跑到其他直播间，请其他主播帮忙。车坏了，修车花了2000多元。“我会害怕的。”阿涛说，虽然那天涨了很多粉，但“我宁愿没有流量，也不愿发生这种事情”。

在一个极寒的地方，除了隐藏的一氧化碳中毒和陷车的风险，长期的户外活动就像是对身体的无声侵蚀，可能已经造成了慢性损伤。“我的身体会彻底结冰。”刘大力直播四五个小时后回到B&B休息。“睡觉的时候全身有点疼，有点不舒服，感觉冻透了，救了回来。”。

当他开着闽哥到根河的车回来时，王笠反过来看到了父亲欣赏的风景。厚厚的雪覆盖着山，然后是山和田。雪渐渐变薄，你可以看到大草原，不同种类的马、牦牛、挡路的羊和放羊人，羊长出厚厚的卷发。再往南几乎没有雪。太阳即将落山，树与树之间有金色的夕阳。

王笠只是缺憾自己还没有对父亲说，“我非常钦佩他，欣赏他，一直默默地支持他。”

(根据受访者的要求，王笠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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