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暴:避开所有宏大的叙事也不是办法。

2024-11-10

如今,年轻人似乎正从宏大的叙事中“离开”:我们提倡爱具体的人,过“周围”的生活。然而,当我们处于类似的结构中时,我们的个人情绪可以在短时间内在网络上获得群体呼应,并随着下一种情绪的到来而迅速消退。


这种感觉是个人的,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宏大叙事的影响?那些从宏大叙事中“离开”的年轻人,如何与世界建立新的关系?


上海油罐艺术中心团展“跨级社区”专注于信息技术革命后出生的具有鲜明非单一文化背景的中国艺术家,探索全球化转型下的人群聚集。在闭幕式上,德国马克斯 · 普朗克社会人类研究所的优势项飙与策展人陈鋆尧进行对话。她们提到,以“ 90 后“艺术家的创作是缩影,当代年轻人呈现出“向内”的群体特征。在这种趋势下,我们可能应该再次思考文化观念的“全球化”,探索个人与时代更具活力的情感联系。


今日单读以文字的形式分享这次对话。离开宏大的叙事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该如何与世界重新走到一起?


照片感谢:德国马克斯 · 普朗克社会人类研究所


照片感谢:赵谦艺术家


对话项飙:“跨级社区”的共鸣与余音


对谈现场


01


“跨级社区”概念的建立和有效性


陈鋆尧 你认为“跨级社区”的概念是否成立,当前社区的形式是如何建立的,它的组织方式和标准是否会因为这个展览描述的情况而被重新定义?


项飙 策展不仅是一种艺术行动,更是一种思想行动,更是一种社会行动。这里提出一个概念,它不仅是澄清思维或表达的工具,也是动员和组织的工具。因此,我们应该考虑是否可以用这个概念形成新的交流方式和新的空间。。例如,通过这一概念,我们可以形成一种策展思路,为群体努力提供一个方向。


把“拥挤的人群”和“非常社区”作为概念工具,他们在你的努力中的效果如何,要根据你的实践来判断。正如你所说,由于技术的变化,年轻艺术家的生活方式有几个特点:第一,自我与空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例如,他们不再与他们所在的地方有稳定的关系);第二,自我与自我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如何定义自己);第三,自我与社会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包括作为社会行动的文艺创作)。假如“拥挤的人群”和“非常社区”能够帮助艺术家反思这些变化,那将是非常有效的。


“跨级社区”展览现场


陈鋆尧 由于社区的定义和集结的有效性不再与明确的物理界限联系在一起,或者说大多数社区的建立已经成为一种临时集结。与当代艺术或战后阶段产生的明确的派系、艺术风格和宣言相比,今天的社区似乎不再有这样的效力。随着展览的结束,由于展览而临时集结的社区可能会迅速消退。对你来说,关于社区建立与否的讨论是否会成为一种持续的讨论?此外,在今天的讨论中,社区的概念或定义是否有意义?


项飙 当然,社区是艺术活动的重要一面:一群人如何形成共同的、最低限度的认可?艺术家需要几个因素:他们对自己的理解,他们对世界的理解,他们对类似的人和不同的人的理解,以及他们与世界的有效互动。


人的存在是基于一定的共性,或者至少是“可交流”。它帮助你在更大的世界里分类自己,给你一个坐标。从这些意义上说,人群作为一种概念形成的方式是非常重要的。今天,它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概念上的自我定位,而不是一个实体单位在资源动员和行动组织上的自我定位。,那是一种改变。


今天的展览不是真正社区的集体声音,而是艺术家之间的相互认可和共鸣。作为一个事件,展览应该加强某种共鸣。从共振的角度来看,作为一个事件的展览,原本低频的,并没有完全在一个波段上,而是隐约加强了一个又一个的振动,总结成一个频率,调整了频率,形成了更加和谐的交响乐。假如达到这一效果,展览结束后,这种共振就会有余音萦绕。


02


宏大的叙事,个人情感和“神经性的亲切”


陈鋆尧 我们与他人的同理心似乎越来越基于非常抽象的情感联系。个人之间产生的神经亲切感不再因地理或时空而建立。这是否违背了你提出的强调空间感和与日常生活物理联系的“周边”概念?


此外,现实与虚拟空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情感和感官的刺激伴随着无尽的信息流而迅速建立和消退。比如在暨南大学传播学博士陈瑜的研究中,网易云音乐评论区的用户很快建立了同理心,很难维持“瞬间亲密”。这将如何塑造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相处模式?


在当前的环境下,有一种技术主导的发展观,近几年国家观念得到了特别的强调,甚至越来越传统;与此同时,在年轻人中,追求宏伟命题似乎表现出一种“离场感”。就个人而言,每个人对自己的关注使个人情绪大于集体的印记。至于身份定义和文化归属,在全球公民语境的持续流动下,我们“既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里”。与以前相比,我们对当地或当地文化的关注和自我驱动似乎更弱。你认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而你认为在当下,个人应该以什么方式与整个时代进程或宏伟的出题建立共情?


项飙 首先,一瞬间的情绪涌动立即通过网络以匿名的方式公开,得到潮水般的公开回应,然后立即退潮。这有点像走到一个黑暗的房间,看不到房间里有谁,但只要你发出声音,墙壁就会立刻回声,给人一种释怀的感觉。然而,人们的脸是模糊和漂浮的。


其次,这种表达消除了时效性,一切都是立竿见影的个人情绪,情绪无法沉淀和积累。我们的表达越来越反历史,其历史维度也越来越薄弱。渐渐地,情绪本身变得越来越神秘,情绪崇拜出现了。它认为情绪是不可质疑的。情绪已经成为人们感知社会、与他人交流的主要甚至唯一内容。


就像这个展览一样,共振后的余音是关键。余音会让人时不时的思考,逐渐的思考,产生新的体验,进而影响自己的创作风格,甚至做事风格。因此,立即的回声不能被视为“神经亲切感”。


关于个人与重大事件或社会集体的关系,我不认为现在是个人主义盛行、不关心集体的阶段。情感像海水一样涌来,并期望能立即得到别人的回复,这是个人主义吗?情绪如此强烈,那就是历史形成的某种力量,它是超越我们个人的。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身上有外在的力量,但我们把情绪描述为个人感受,我们渴望立即得到回应。这其实是对集体的渴望和对自我认知不清晰的表现。


谈到对宏大叙事的“离场感”,我首先觉得这种抽离是件好事。宏大叙事的力量在华语世界中有点过于单一,它越来越成为单一生命意义的源泉,这是个问题。现在有一种趋势,就是没有宏大的叙事也能拥有我自己,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对于出国留学创作的艺术家来说,他们要面对许多宏大的叙事,很难与某个宏大的叙事建立稳定的关系。


但是,避免所有宏大的叙事也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自己的想法,可以和宏大的叙事对话,也可以批评宏大的叙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欧洲艺术家和思想家,如法兰克福学校,去美国看到好莱坞艺术是这样的,不是简单的没有感觉,而是在更高的思想层面做更系统的分析。例如爱德华 · 萨义德(Edward Said),面对宏大的叙事,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有隔阂,但这让他对整个世界的把握和干预变得更加深刻和细致。


总的来说,离开,觉得有隔膜是一个起点,关键是你能不能再做一次反击,说:我想在此基础上发展新的与世界的关系。


陈鋆尧 所以,你认为当今社会并没有表现出整体的个人主义倾向,或者所谓的个人内在追求和表达只停留在短暂的情感上,而整体的氛围或情感舆论引导仍然受到宏大叙事的影响?


项飙 在我看来,如果我们在中国世界谈论生命的意义,我们有这样的倾向。每个人都没有通过细致的个人叙述来建立一种坚实而充实的意义感。似乎他们都要借一些空话,给你一个外表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就像头上戴着铁束缚,感觉更安心。


“个人主义太强还是集体主义太强?”这个问题可能有问题。这似乎意味着你可以选择这两件事,所以你应该有更多的个人主义或更多的集体主义。然而,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没有这样的选择。人们在生活中的感知是感知和整体。关键是珍惜那一刻的感受,想得更清楚。那一刻的感受完全是你自己的,但是想清楚之后,世界自然会和你在一起。


现在你没有足够的深度和认真去思考,所以你要么觉得自己的感情完全孤立和个人化,要么跳到集体那里索取意义。深度和严肃性的问题不仅仅是态度问题,主要是因为我们的讨论和互动不能形成这样的氛围,有时候也没有有效的讨论工具,比如有效的概念和角度。


假如有了这些资源,我们也许能更清楚地看到,自我与他人、世界与自我、个人与集体本来就是一个世界。


03


“向内”的群体特征


跨社区展览现场


陈鋆尧 感觉就像你刚才所描述的这样的环境和情感,” 90 “后来”的艺术家跟随“ 80 后"或是" 70 后"" 60 与之后的“艺术家相比,似乎没有那么光明或激烈,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所经历的社会进程并不像当时那样激烈。举例来说,十年前,北京的艺术家可能会经常面临随着城市整体扩张而被拆除或被动迁移的情况。


时代的进程将直接与艺术家的个人利益捆绑在一起,有些人从中受益,有些人则因此遭受损失。能不能说," 90 之后“以前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还是更加光彩照人,更加激烈,甚至与时代和社会抗争?但是在" 90 在后“艺术家的创作中,在我们整体渗透的环境中,很少有人像你说的那样以牺牲或苦难为背景,似乎更加平静。不管从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的角度来看," 90 后“艺术家都在走向个性化和内观,似乎刻意拉开了与整个社会和时代的距离。你觉得这种“向内”的群体特征怎么样?


项飙 “向里”可能是一个阶段,因为这一代人一般都比较年轻。” 90 “现阶段职业生涯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会有这么强的特点。作为观众,我期待他们深入,内向和个性化很容易导致内容的抽象和理论化。


有一些作品是从概念出发的,比如我有。 A、B、C 在三个范围内,我的作品应该超出这些范围。对于一个观众来说,这种做法可能不成立,因为他的生活就在那里。 A、B、C 外面。你们先说有 A、B、C,接着绕来绕去超越它,这是对自己学习过程的反动。


它是学院派最强的特征,因为学院派的反思是纵向的,但是现实生活是横向的,本来就没有。 A、B、C。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矛盾时,A、B、C 这里没用。艺术作品能否抓住这些真实分歧带来的影响,传达艺术家对这些矛盾的感知,传达艺术家对观众的期待?如果有这些想法,作品会更深更丰富。


04


“全球化”的文化观念是谬论?


陈鋆尧 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我们接受的教育和观念的背景是拥抱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主义。然而,走出学校和社会后,我们面临的单边主义和动荡的地理形势似乎与我们以前的经历背道而驰。今天的“ 90 在“人群中探讨文化与观念的全球化,是否是一种谬论?


项飙 全球化一直是一个谬论。“全球化”向我们展示了一种说法,整个世界将通过科技创新、市场经济和某种政治安排走到一起。这就是 20 世纪 90 在柏林墙倒塌、苏联解体之后,时代得到了全世界的广泛认可。


可是 20 世纪 90 时代发生了什么?非洲种族矛盾的加剧,拉美金融危机,恐怖组织等等。在艺术界,当人们谈论“全球化”时,他们会想到伦敦和纽约,而不是缅甸人如何装饰他们的房子。苏丹的穆斯林群体认为什么是美丽等等。这些地方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但它们不是“全球化”的想象。


但是,“全球化”的概念可以解释那个阶段的很多事情,看起来很自洽。现在的变化不是真正的命题变成了谬论,而是更真实的场景。显然,更真实的场景比 20 世纪 90 时过境迁的景象更加痛苦,更加撕裂,让人感到没有方向。


“全球化”的概念在于 20 世纪 90 在思想观念和审美情感方面,时代传播的价值是非常真实的。每个人都认为有了这个方向,就可以用它来判断哪一个是未来,哪一个是过去,哪一个是好的,哪一个是坏的。假如拥抱全球化是好的,那么它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方位感。人生的意义往往来自于方向感,一个人觉得方向原来在那里,他就会有一个坐标。但是现在方向没了。


“全球化”可以算是谬论,但却是一个真实的社会过程。每个人都真诚地拥抱了这件事,出国旅行,学习语言,出国留学,建立了全球意识和全球观。因此,我们仍然构成了许多积累。例如,每个人的想法都比以前开放了。毕竟,每个人都有更多的国际知识和相处。


当全球矛盾突出时,年轻艺术家对这些矛盾更加敏感。所谓“逆全球化”,对艺术来说是一件好事。一方面,这些矛盾为我们创造了许多材料,另一方面,它们也对艺术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这样一个破碎、不确定、有影响力的时代,艺术可以成为表达每个人生存感知和追求价值的有效工具,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对谈现场


内容校对:谭欣然、陈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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