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另外看古典学⑦：古典梦的破灭

国内高校中文系有句老生常谈：“我们不培养作家和诗人，只培养文学研究者。” 不言而喻，作家和诗人从事创作，依靠天赋，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文学研究者依靠努力来诠释别人的作品，必须接受培养。(据说近几年也有一些中文系成立了“创意写作班”，要用努力来填补天赋，但是这一措施的效果还有待观察。）——这句老生常谈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却打破了现代西方学院主导下大学专业培养的本质，不仅适用于文学专业，也适用于其他文科专业，尤其是哲学专业。“我们不培养思想家，只培养哲学研究者，”哲学系也需要警告前来报考的学生。“所谓“哲学研究者”，当然不像思想家那样从事原创哲学研究，而是相当于“哲学史研究者”，也就是专注于他人思想的解读者。虽然他们很受欢迎，在中文系和哲学系学习本科生，但实际上他们或多或少会抱着中学的理想，想成为诗人或思想家。然而，随着专业培训的深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快经历了诗人梦想和思想家梦想的破灭。他们终于意识到，真正的诗人和思想家在每个时代都是极少数，他们有着超越常人的意志。他们在经历了各种磨炼后，从不放弃诗人的梦想和思想家的梦想，他们不属于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无法承受他们必须承受的磨炼。

如今，一些有诗人梦或思想家梦的年轻学生会选择古典专业。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古希腊的文学和哲学，就像其他致力于西方现代文学和哲学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想从中汲取精神力量，引导自己的生活。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的诗人梦或思想家梦染上了古典的色彩，我们也称之为古典梦。

也许是在中学的某一天，在繁杂的学业结束后，在昏暗的夜晚，他再次打开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厚厚的《伊利亚特》(以下是方便使用“他”字，没有性别意义)，读完第九卷，跟着三个使节乘着夜晚去阿基琉斯的营账，劝他回到战场，却出人意料地见证了阿基琉斯发自内心的倾诉。告诉他面对的人生选择，是“长久的人生却默默无闻”还是“短暂的人生却享受着不朽的荣耀”？他惊讶地看着阿基琉斯作为玩家的选择，生于死亡，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独立于这个世界...也许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独自来到公园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坐在长椅上看着书店里刚买的柏拉图《斐多篇》。他闻着墨香，回到了2500年前苏格拉底度过的最后一天的牢房，身临其境地参加了哲学家临终前与学生的对话。我亲眼看到苏格拉底不仅为哲学而生，也为哲学而死...那一刻变得如此美好，他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向他展示了灵魂，引领了他，让他着迷。人生第一次，他体会到了灵魂的高贵，体会到了生命的价值，一个神圣的使命隐约呼唤着他。人生第一次，他体会到了灵魂的高贵，体会到了生命的价值，一个神圣的使命隐约呼唤着他。从那天起，这个年轻人带着纯洁的爱，渴望去古希腊，发现更多像阿基琉斯这样独立的悲剧英雄，以哲学为生活方式的真正哲学家，比如苏格拉底，也渴望探索孕育这些高贵灵魂的古典世界的奥秘。

迈克·德罗林《阿基琉斯的愤怒》(1819)

所以，他鼓足勇气，毅然选择了冷僻的古典专业，排除了家人和朋友的劝说，决定报考古典学。他发现中国没有独立的古典系，有的是古典实验班或者古典学习课程等培训方案。然而，古典学的专业培训分为历史学和哲学学。后者专注于古典哲学的实践。其他方面，如古典语言文学和古典文化，属于世界古代历史专业。所以，他决定出国留学，进入欧美大学接受系统深入的专业培训。

这种专业培养过程漫长而艰苦，从本科阶段开始，经过硕士、博士阶段，直至最终获得博士学位，前后寒窗十年。凭借一腔热血，他解决了困难和障碍，如愿以偿地进入古典专业，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与他自己的期望完全不同。教师们一再让他以更客观、更中立的态度对待自己所爱的古希腊人。随着他的服从，他变得越来越理性，越来越学术。在专业研究的对象中，他逐渐成为专家，失去了当时的爱。他发现，这些研究对象本来是可以随意更换的，并不具有独特的魅力。在某一阶段，他感到茫然若失，但不久心中的激情又一次落下，他又爱上了自己的学术研究技能本身。在成长过程中，他觉得这一技能正在成长，它的成长和成长可以让他得到老师的肯定，平辈的嗨羡。他开始得意忘形，暗暗做出决定，忘记了古典梦想，这让他爱上了古典的初心。因为他的初心总是督促他走上一条孤独艰难的道路，探索古典精神，培养学术研究技能让他更加轻松舒适，也让他在未来的事业中取得成功。第一眼看到古人的那种奇妙感觉开始消失，越来越隔膜，最后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熟悉是因为你每天都和它在一起。陌生感是因为你不再痴迷于它，甚至从内心深处感到无聊。

十年后，意气风发的他，完成了博士学位的各项要求，顺利完成了博士论文的答辩，戴上了心中的博士帽。那天，一位年轻的古典学者诞生了。然而，他不再钦佩阿基琉斯和苏格拉底，而是钦佩他自己的导师和其他著名的学者。他想成为像他们这样在学术界有突出地位的人。阿基琉斯和苏格拉底早已成为“冥府”中的幽灵。他可能每天都要和他们打交道，但他致力于解决伊利亚特第九卷难以理解的两个“偶数”，或者如何解读菲尼克斯的演讲，使其成为阿基琉斯的“镜像故事”，或者逐一分析苏格拉底在《斐多篇》中对“灵魂永恒”的三个论点是否成立。对于他来说，学术研究技能的展示高于一切。他想和其他学者交谈，在他们面前展示他们的研究技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好评。对于阿基琉斯和苏格拉底来说，这两个面无血色的鬼魂与他自己的生活无关，除非他们把自己的学术研究技能作为工具展示出来，以便在学术界立足成名。中学时代的古典梦想破灭了，被这位新炼成的古典博士狠狠地踩了一脚，踢到了九霄云外。

甲辰年九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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