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又云南︱流动节日
雨季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云南。西南季风带来的印度洋水蒸气输送到青藏高原南麓后,无法继续攀升,在云南转化为几个月的降水。雨使一些事物模糊,使一些事物清晰。
在文明发展初期,周期性的气候特征总是最早符号化的目标,就像动物、植物和地貌一样。由此演变而来的历法和神话是人类早期文明的关键叙述。后来的文化形式(如中国和宗教)总是围绕这些初始的核心叙事构建自己的叙事框架。通过借用和重新解释符号,它们逐渐渗透和包裹在新的宇宙和伦理概念中,使之变形,最终系统地重组,形成所谓的新文化叙事。
在近期殖民叙述中,位于印度和中国之间的东南亚,也就是以前被称为印度支那/中南半岛和马来半岛的大陆和岛屿,现在被称为陆地东南亚和海洋东南亚。它们形成了海上、陆地甚至大气环流的十字路口。在这里,热量、物种、人口、技术和物产交换、竞争。东南亚和其他历史地理枢纽,如亚欧大陆和非洲大陆之间的地中海世界,或中亚锡尔河阿姆河之间的河中地,由于其位置,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权力组合。以叠加而非替代的方式共存部族、王国和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传统。这一混合政治生态系统可能是历史上的偶然,也可能是地方大落差高密度生态系统演变的一部分,这取决于其描述方法。很多假设,无论是地理决定论还是环境决定论,都希望从单一的角度,对这个过程提出相对简化的解释。他们成功的地方,往往也是他们失败的地方。对历史和现实的单一视角描述过于宏观,其论证只能依赖于举例和隐喻。叙事者一旦进入微观世界,就会被混杂的信息洪流吞噬。大多数信息没有-也不可能-进行分类描述,因为掺杂自己代表着从事类型化思维时必然会遇到的困难。因此,单因论就会失去概念界限。
有时候我想起浑浊的澜沧江流过密林和峡谷,水面看起来平静而缓慢,但是当我凝视这条河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缓慢和平静是由不透明的水质和深层引起的人类错觉。这条从北到南贯穿云南的河流起源于青藏高原上的唐古拉山。西藏昌都以上的河段称为扎曲,昌都以下的河流称为澜沧江,而中国以外的河流称为湄公河,最后进入越南胡志明市。湄公河口与扎曲根源的距离超过4000公里,海拔近5000米。在云南境内,澜沧江总长1216公里,大部分地区都受到过多的山体约束。当飞机在西双版纳上方等待进场时,乘客会去那些种植橡胶树的山区,在7月中午看到蜿蜒的澜沧江反射着白色的阳光。在飞机上俯瞰澜沧江和乘公共汽车或步行时看到这条河的感觉完全不同。飞行高度和角度会平衡峡谷中令人颤抖的落差,消除水面上一个又一个漩涡带来的眩晕,就像人文科学中决定论和解释学的区别一样。解释方法被人类学家和其他学科的社会学者用来理解东南亚混合的文化形态——地方知识、内卷和中国剧院的概念,这些都与东南亚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现实有关。这一方法可谓以自我昏昏使人昭昭,与以自我昭昭使人昏昏欲睡的风格完全不同。
河流缓解处必须平坝。坝指谷地盆地。澜沧江流经西双版纳,有景洪坝和橄榄坝两大名坝。两个地方都有水电站,属于澜沧江云南段下游两库七级水电开发计划的一部分(上游另一库八级电站)。穿过橄榄坝时,晴空无云,四周高山重叠,围成一片平坦的沃野。稻田、菜园、果园、路面,一切井然有序,铁路穿过大坝,只是看不见人。这条路略微离开澜沧江,道路两旁种植了大果紫薇,沿着树枝重叠紫色花瓣垂下。离开大道,进入村道,便看到道旁的枝叶相连,郁郁葱葱,笔直地向远处延伸。和东南亚其他地区一样,这里农民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摩托车。
大坝上散落的村庄安静无事。无论傣纸还是傣陶,我们都浏览了一些新开业的文化旅游项目,都有非遗传传承的名字,但是游客还没有到来。虽然镇上的工作人员介绍得非常热情,但业主却非常害羞,显然还没有掌握旅游业的常用词汇。真正值得一看的是村里的建筑:保存完好的傣族干阑建筑一般是二层木结构建筑,一楼立柱架空,饲养牲畜,二楼人兼收纳,有走廊,有重檐坡顶,覆盖方形陶瓷瓷砖。这座建筑的屋顶轻盈美观,悬山木板用各种镂空图案装饰,如带辐射线的圆形或棱形,简单,比例合适,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木板经历了很多风雨,没有精细打磨的表面也不是特别光滑。很明显,它来自简单的工具和乡村木匠,没有油漆。因此,原木的颜色逐渐被潮湿氧化,重新木材的浅黄色逐渐转化为深灰色。如果在日本,木材是这样的质地和颜色,那就叫寂静之美。但是在橄榄坝,审美体验是基于村庙的金色屋顶或者同样涂成金色的寨心。木色的衰变并没有引起物悲的感觉,而是构成世界各种元素分解、重组、重组、分解的过程的一部分。
寨心是一座纪念性的建筑,有时是一座四面带龛的小塔,有时是一块卵形的巨石:它保留着村庄的灵魂,是一个村庄在宇宙中存在的真正基石。很多村庄都有自己的建村传说,并且遵循类似的情节方式:传奇人物带领族人在迁移过程中找到最适合繁衍生息的地方。在12世纪,从中南半岛向北迁移的人们,在今天被称为西双版纳的地区建立了帝国。今天的建村传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关于建国神话的翻版,也就是说,在历史中断的地方,记忆会把历史纳入现实,把历史变成零,改变面貌。因为在云南,因为在西双版纳,因为在热带,因为烈日当空,四面青山,雨雾升起消失,有时候因为植物的繁荣,这里的分解和重建过程比世界其他地方更快更有效,更令人愉悦。
与最终会变成深灰色的木质建筑相比,村庙作为公共建筑有其辉煌和威严的一面——我在西双版纳见过的所有村庙,近20年来都经历了重建、扩建或彻底的装修。材料是新的,内部功能已经现代化。南亚风格的屋顶——金色火焰装饰件耸立,铺上红色琉璃瓦——堪称奢华。释迦牟尼的生活故事壁画画在正殿内外墙上。从白象入胎到双树涅盘,与北方流行的佛本生故事大致相似。这类壁画宽度很大,拿笔色彩娴熟,格式特殊,很有可能来自专业画家。这些壁画宽度大,用笔颜色熟练,格式特定,大概率来自专门的画家。但是从造型和透视来看,他们应该没有接受过专门的绘画训练,而是在画画的同时继承了前辈和工匠。黑板经常出现在正殿的回廊上,上面写着傣文字母。时至今日,寺院仍是周围儿童接受傣文和民间教育的主要场所。自然,根据法律规定,村庙还应悬挂名牌匾,张贴宗教事务条例,升国旗。景洪南部橄榄坝上的古村曼远,村庙、村委会、村里的篮球场位于同一地区,共同构成具有地方特色的公共空间。关于地方民俗、社会发展、政务公开、干部分工的宣传板随处可见,将这一公共空间包围在一起。这种模式只能是精心策划的结果,既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例外。
传统上,傣族村庄的民居建筑高度,不会超过寺庙主体建筑的高度,现在当然不一定是这样。当地流行的木楼整体抬高:千斤顶放在承重柱下同时施力,抬起房屋,然后将预制的水泥柱基安装在柱子下面。木质建筑抬高50-60厘米,没有违和感,反而更加轻盈美丽。现在一楼不养牲畜,作为挑空层,可以收纳物品,做生活空间,也可以开发经营。如果是古村落,景观风貌需要保护,新建筑审核严格,旧建筑抬高满足新功能的需要,确实一举多得。
镇上干部还给我看了一些新建筑的照片,房主听说周围有钱的蔬菜种植户。她们喜欢双层或三层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一楼有罗马柱装饰,二楼有彩色玻璃幕墙。自然,我对这些建筑的风格并不陌生,很容易分辨出它们与2000年代初东南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农村居民建筑有许多相似之处。当地政府要求房主在这些建筑上安装传统傣族风格的屋顶:预制的屋顶内部支架为空心角钢,覆盖深灰色方形机械瓦。我们住在曼远的B&B是一栋两层的建筑。B&B的主人在路边的院子里建了一个烧烤摊,房间和烧烤摊的顶部都有这样的屋顶。主人一家人住在抬高傣楼的楼上,架空层为游客提供膳食,还设置了一个钓纸的体验馆,空间宽敞,道路干净,空气流通。
我们住的第二天是傣族关门节。西双版纳是南传佛教的重要场所,许多佛教传统已经被民俗化。关门节是佛教徒在雨季到来时结夏安居的传统节日。
在菩提树下意识到释迦牟尼之后,传教不休。佛经开始时,他通常带徒弟出去乞讨食物。晚饭后,他坐在一起,徒弟问他问题。释迦牟尼以回答的方式讲授教学规则,徒弟背诵他的说法,说“如果我闻到了”。释迦牟尼活着的时候,派了很多徒弟到处传教,南北都有。在他已经入灭的时候,徒弟问他以后该怎么修行,他说了几个原则,其中一个,佛教徒应该住在僧团里。在南方的雨季,僧人不再外出乞食传教,而是定居在一起学习经义,互相反省,忏悔自己的错误,直到雨季结束。傣族所说的“关门节”,就是这个关门的意思。
佛教徒不事生产。不要出去乞讨食物,这意味着僧侣们必须储存食物,或者有人来他们家施舍。所以关门节是施舍的节日。凌晨三点,女主人已经起床,把前一天准备好的大米放进电饭煲里,清洗水果,准备蜡烛和纸币。用作供奉的白蜡烛极细,当地称为蜡条,十分优雅,纸币面值很小但墨水明亮,没有使用痕迹。在电子支付占据绝对主流的时代,这些纸币已经成为仪式用品(关门节前,当地银行兑换了不知道有多少全新的1元面值纸币)。女主人忙完这些,便躺在吊床上玩手机。整天躺在女主人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身上的那排吊床,她在烧烤店和厨房里转来转去,照顾客人和孩子,几乎没有休息。这个时候天还没亮,男人都在睡觉,很少看到她有片刻的空闲时间。
雨水越下越大,敲击芭蕉叶,蓬蓬有声,叶子随着雨滴再次弹起,LED灯光照亮湿润的水迹,除了黑夜。渐渐地,饭香袭来。女主人起身揭开锅盖,将新熟的米饭揉成小球,放入几个高十几厘米、直径不足十厘米的小竹篮中。生产大米的西双版纳。每次有人跟我解释,傣语中的“西双版纳”是指“十二税收单位”或“十二采邑”,或“版纳”是指“千田”,每一种解释都与这里作为稻米产区的统治历史有关。本地大米颗粒略长,比内地常见颗粒小而圆的大米粘度稍弱,但香味远远超过后者。女主人顺手给了我们这一行的一个女孩一团米塞。孩子还在半梦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错过了当天的早餐。
天还没亮,有人步行或骑着电瓶车经过村里的路面,看到身材都是穿着长裙的女人。行走的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篮子,只有一束灯光照进茫茫雨幕。当我们到达村庙时,雨仍然没有下降。大家冒雨把白蜡烛放进一排小龛里,把点亮的蜡烛放进石槽里(仪式上只有一个地方需要动烟花)。进入寺庙前需要脱鞋。台阶上的塑料拖鞋逐渐增多,许多款式相同,大概是流行的款式,不知道以后怎么鉴别。
大厅里铺着地毯,柱子周围放着一排高脚竹匾。先到的人从篮子里拿出干净干燥的香蕉叶,放在竹匾上。食品、水果放在香蕉叶上,然后把蜡烛和纸币放在每一块竹匾里。看到贡品堆高,正殿里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在黎明之前总是很少见到男人。一个老婆婆带了很多塑料袋,从我身边经过,放在竹匾旁边。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各种新采摘的食材,数量真的很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上山的。除了新鲜的米饭、水果和蔬菜,正殿还陆续增加了成袋的米饭、成桶的油和一整袋油炸食品。奶奶或母亲带着未成年女孩,指导她们礼貌。有些孩子平时不穿傣族裙子,脚被紧绷的裙筒限制。他们不能迈出步伐,所以他们只是在大厅里跳来跳去,这让人发笑。
整个关门节主导仪式的角色,从佛祖到村里的老人,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但更多的男人更像是仪式的局外人。佛祖念经后,许多男人离开正殿,聚在寺庙外面聊天或刷手机。没有那些总是坐在正殿里的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她们无法想象仪式在流程和价值上的完整性能够得到维护,更不用说代代相传了。
不像内地许多著名的古村落,曼远没有人口流出问题,人口结构完整。前一天,在村委会之前,我们遇到了一群打篮球的孩子,他们只有十三四岁。也许是因为男人和女人成了一个团队,他们都很固执。女孩因为一个穿着拖鞋的投手高效投球,一直保持着对男孩的压抑。看了一会儿,我们终于打了两轮,气喘吁吁地请大家在这里喝一轮汽水。此时此刻,我试图认出那些打球的孩子,但是人群中几乎看不到男孩,而女孩太多,我知人乏术,只能放弃。
在南传佛教文化圈里,男人一生中出家一段时间是很常见的。这是普通人学习写作和其他书面知识的主要渠道,直到教育普及的时代到来。西双版纳最初的地方文献,几乎都是以贝叶经的形式收藏在寺庙里。当然,一辈子出家的人并不多,经过几年的寺庙生活,大多数出家的人都要在成年前还俗,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们住的B&B男主人十几岁出家四年。有一天,当我们谈到这个话题时,他从吊床上挺直了身子,微笑着说,如果他能在出家期间遵守戒律并学习,自然会有很大的祝福,但一旦他不能遵守戒律,就会有严重的后果,甚至不如不出家。男主人强调出家的最佳年龄是10岁之前,因为青春期还没有到来,男孩仍然怀疑自己的情欲。但是他出家的时候已经12岁了,村里的社会现状和生活习惯已经不能支持寺庙制度了。和尚外出乞讨时间与农业生产发生冲突,小沙弥回家吃饭。和尚一说,也就形同虚设了。现在小沙弥主要在学校接受教育,仪式上也会偷偷拿着手机出来看看,持戒的难度比以前大了很多。他有一个乖巧漂亮的孩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离开手机一会儿,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像有轻微的戒断反应。父亲微笑着看着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出家的事。
在东南亚许多地方,南传佛教是当地社会权力结构相当稳定的支柱。但无论如何,曼远的和尚人数已经减少了几十年,即使是阶段性和尚。这不会是整个西双版纳南传佛教社区的一个例子。
关门前一天,大家去村庙拜访佛爷。一些老年妇女正在清洁正殿,清洁竹匾。等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僧人从正殿后面的房间里出来,见殿外有陌生人,不由一愣。我解释了我们的来意,佛爷耐心地听了,笑咪咪说了一句话。周围的妻子看到我们茫然,围过来唧唧喳喳地解释,佛爷外地人,听不懂大家的话。如果没有这些热心的志愿者居间翻译,那天我们当然不能拿到关门节的拍摄许可证。这位外地佛爷的一生,以及他是如何成为西双版纳这座村庙的居所的——那一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由于西双版纳是地球热带的北边,历史并没有停止。在东南亚纵横交错的群山之外,语言、信仰、经济行为和生活习惯仍然像信风和澜沧江-湄公河的河流一样流动,以可见和不可见的方式渗透,无法交换。
【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非虚构实验室(NFLab)制作。采访拍摄:康一粟,穆丽德尔·扎肯,徐言,冯怡菲。编辑:康一粟,穆丽德尔·扎肯。策划:汪伟,周叶飞,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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