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如何拖垮一家私募：内部斗争的危机与警示
当整个量化行业都在努力盈利时，有一家私募却与众不同，其两位创始人公开互撕，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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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2日，靖奇投资一篇《十年努力，一朝背刺》的控诉，揭开了一场私募权力斗争的序幕。靖奇法人范思奇指出，合伙人唐靖人在基金申赎环节反复收取申购费，还将公司账上500万转空，仅剩下两千多块；而唐靖人则对范思奇大额借款转为分红的行为表示质疑，并指出他未经股东许可就发布清仓、清盘指令。
随着事态的发展，这场斗争变得愈发离谱。范思奇称唐靖人看不懂代码，自己创立的公司被弄成“犯罪窝点”，结果自己还被踢了出去。唐靖人则称靖奇只是走了一个Quant，并祝范思奇早日恢复健康。更令人惊讶的是，唐靖人说收到了不明人士寄来的三双寿鞋。
两人的纠纷不断升级，从抢夺公众号的话语权，到在小红书开小号揭露对方老底，这场激烈的“键盘肉搏”持续了三个月，很难想象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会走到这一步。
三年前，唐靖人回忆，2008年金融危机后，家庭负债12亿，“范思奇是当时没有抛弃他的朋友之一，能和好朋友一起创业是非常幸运的事”。在量化行业普遍从古代典籍中寻找命名灵感的情况下，以创始人姓名“靖”“奇”命名公司，足以证明两人的深厚感情。唐靖人还说，“两人虽然偶尔会有争执，但吵完架还是会一起吃饭。因为年龄相仿，认错也不存在障碍”。然而，这次争执之后，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一起吃饭的时光了。
量化基金的盈利依赖于模型，但作为合伙企业，私募的商业基础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和认可，更理想的情况是相互欣赏与分享。最顶级的量化模型或许能够应对金融市场的系统性风险，但永远无法预测法人的行为，而法人的一句不当言论就可能毁掉一切。
脆弱的私募
9月9日，唐靖人在朋友圈描述了量化基金经理的“撕逼”方式：“想象的商战：运筹帷幄，黑客攻防，资本狙击；实际的商战：刻公章，删代码，给人送菊花寿鞋。”
这听起来荒诞，但很多人忽略了，代码和公章（及法人章）恰恰掌控着一家量化私募的关键。代码决定了盈利水平，公章则决定了利润的分配方式。
拥有公章和法人章，就能代表公司法人行使职权。私募法人拥有极大的权限，如变更托管、操作分红、清盘基金、停止备案、影响申赎等，这些操作足以让私募瞬间陷入停滞，还可以到银行申领新U盾，冻结支付渠道，转移公司资产。
当然，成本最低、杠杆最大的手段还是夺取公众号主权，就像曝光伴侣出轨时，登录其微信在朋友圈公布一样。这种方式带来的“社死”杀伤力极大，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条不归路。
按常理，私募的公章、U盾、银行卡通常由公司法人、大股东和董事长保管，但范思奇却将这些重要物件，连同自己的身份证都交给了唐靖人保管。
由于范思奇认为“唐靖人在策略、IT、销售三大领域都不擅长”，他还前往日本开拓市场，公司日常事务也交由唐靖人打理。而唐靖人则称范思奇2023年定居日本后，多次看衰中国经济，陆续赎回自身产品持仓，并多次表示想关闭或出售公司。
一边是远离公司管理一线的创始人，另一边是不做投研却手握公章的合伙人，这种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往往会出问题。
唐靖人表示，“私募这种依靠商誉的生意，法人想搞垮太容易了。有些私募甚至是挂名法人，风险更大，托管权限一重置，U盾一拿，公众号一发，不出一个礼拜就能搞垮，我们算撑得久了。”
不过，范思奇有不同的说法。他在6月底重新备案法人章后，称“唐靖人非法使用伪造法人章，未经法人授权成立靖奇天弓聚配专享1号”，还和薛浩然操纵多只产品，重复申购赎回乐金旗下产品，反复收取申购费。“这是偷客户的钱。我这些年辛苦把口碑做起来，他们完全不爱惜羽毛”。
如今，靖奇法人已变更为唐靖人，他夺回公众号后写了一篇长文还原事实，但对“反复刷取申购费”的问题只字未提。
在一家量化私募中，法人和公章决定了公司业务的开展和资金安全的保障，如果核心投研人员离开，核心代码被删除，就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主观私募在战略和战术上做出调整时，只要把逻辑说清楚，投资人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但量化私募比拼的要么是核心代码、策略，要么是拥有优秀背景的投资总监。所以，当靖奇一方发现范思奇删除源代码库时，立即阻止他搬走涉事电脑，拔走服务器硬盘，并提前9分钟通知召开股东会，决议罢免其职务，冻结核心代码访问权，否则这家成立10年的量化私募的核心代码可能被清除带走。
人和代码是量化的核心资产，就像小红书上晒亿元年薪的Two Sigma员工吴舰遭FBI调查的新闻爆出后，人们首先关心的不是道德评判，而是“人在国内吗？能不能回国开私募？”
堡垒从内部攻破
量化私募的脆弱性在于其“黑箱”属性，人们对它的评价完全建立在信任之上。当一家私募对法人权限制约有限，核心IT又掌握了数字产权时，权力膨胀的少数人只需在公众号发布一些八卦消息，对数字资产做点手脚，信任的大厦就会瞬间崩塌。
再坚固的堡垒，也可能从内部被攻破。
例如，规模600亿美元的Two Sigma内部，吴舰14次偷偷篡改模型参数，模仿公司最强的模型“抄作业”。由于奖金是按模型对利润的贡献计算，仅2022年，吴舰就拿到了2325万美元奖金。次年奖金到手一个月后，他就全款买下曼哈顿东区一套300多平方米、价值660万美元的五居室高级公寓。
这个案件不仅暴露出研究员可以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修改参数的内控问题，还再次牵扯出Two Sigma两位创始人内斗的消息。
有意思的是，西格尔负责对外市场，奥弗德克主抓投研。前者计算机背景出身，将公司视为科技公司；后者数学和统计学背景，将公司视为投资公司。因为几年前吸引一位高级人才，西格尔放弃了一些股权，持股比例低于奥弗德克。这种职位、理念、股权的差异，使得两人难以在公司重大决策上达成一致，于是去年9月双双辞去联席首席执行官的职位。
Two Sigma双人组的问题同样出现在靖奇双人组身上。
唐靖人主管市场，范思奇主管策略。在私募中，市场部门追求扩大规模和影响力，投研部门注重业绩与策略的稳定，两者立场不同，公司发展顺利时会为利益分配不均而计较，发展不顺时又难以相互理解。
2024年1月，量化危机来袭，靖奇未能幸免。范思奇每天忙着应对客户的赎回，他抱怨唐靖人的抗压能力，“被客户数落两句，就在办公室的地上哭，在投研计划第二天的交易时，还要给结算挑刺”。事实上，当责骂纷至沓来，市场部门承担的压力，投研部门很难感同身受。
在理念上，唐靖人虽有违规交易的嫌疑，但仍有持续经营的意愿，而范思奇直言“比较后悔的一件事是，没有在2024年上半年把公司关掉”。
在股权方面，靖奇引入了“第三者”。穿透后范思奇持有44%，唐靖人、茅诺平分别持有27%，看似范思奇是第一大股东，但他未达到绝对控股（67%）和相对控股（51%），如果远离公司管理，容易遭到其他股东的联合反对，从而被踢出去。
一名百亿量化核心员工表示，“即使股权结构存在漏洞，老板如果每天都在公司投研一线，晚上牵头加班开会，白天监督员工交易，也不会这么轻易被踢出公司”。
尾声
量化双人组在国内有多种股权形式，最常见的是做策略的老板占据绝对控股权，这也是大多数FOF人士所认可的，因为面临风险时，需要有人果断决策。
但双人组也可以做好平衡，有些慷慨的老板会将近半数的股权分给核心投研人员。比如明汯裘慧明将49%的股权转让给Citadel回来的解环宇，平方和吕杰勇将49%的股权授予World Quant策略专家方壮熙。宽德和佳期更是变更实控人，分别分给徐御之和吴霄霄60%和56%的股权。这四家核心投研管理的产品，近一年取得了不错的业绩。
再如九坤与黑翼的创始人，选择将股权对半平分。王琛和姚齐聪早在World Quant就相识，陈泽浩和邹倚天是斯坦福大学校友又是博时的前同事，彼此非常了解。大多数想股权对半分的私募老板没有他们这样深厚的情谊。
随着规模扩大，双人组需要分工，一人负责对外事务，一人专注投研。与靖奇不同的是，九坤和黑翼的老板都是策略出身，即使负责管理和对外事务，也没有远离投研一线。
双人组都是策略出身，实力相当，才能真正理解对方，否则就会像范思奇那样，一直认为机构销售背景的唐靖人看不懂代码。
不难总结出一家合格量化私募在管理上的特征：做策略的老板掌握控股权，并对核心投研给予充足的股权激励。总之，把利益明确分配，偷奸耍滑的空间自然就小了。
市场股权占比过高，威胁到投研的控股权，规模扩大后，利益不一致的问题就会逐渐显现。2021年鸣石的抢公章事件，就是因为市场代持50%股权，与投研进行权力斗争。投研收复控股权后，这两年逐渐扭转了颓势。
一名百亿私募从业人士表示：“量化还是要选老板自身做策略的。量化都是投研驱动的，一般给予市场负责人过高的股权，要么是为了让他承接一些风险业务，要么是为了交换大户资源或者情感资源。”
靖奇事件给快速发展的量化行业带来了诸多警示，除了加强法人权限的约束和数字资产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创始人和投资者需要重新审视私募的股权结构，提前防范公司治理的风险。
参考资料
[1]从负2亿到20亿，靖奇创始人唐靖人的渡劫之旅，交易门
[2]拔硬盘！转巨款！量化私募创始人为何要维权？小蒋今天投了啥
[3]@刘一护（范思奇小红书）
[4]小红书晒上亿年薪引FBI调查，顶尖量化基金中国员工在美被诉证券欺诈，财新
[5]The feud between billionaires that may have started over a chef’s hat，Bloomberg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远川投资评论”（ID：caituandzd），作者：沈晖，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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