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蕾：二十载与命运共舞，演绎精彩人生

辛芷蕾凭借在电影《日掛中天》中对美云这一角色的出色演绎，荣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

辛芷蕾在获得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后，她的获奖感言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她回忆起十几年前刚入行时曾立下的“豪言壮志”：“有一天，我一定要站在世界级的舞台上，我想成为一个国际巨星。”当时，她遭到了许多人的嘲笑，但如今，她终于站在了这个梦寐以求的舞台上。

这一刻，她不仅实现了年少时的梦想，更完成了从鹤岗到威尼斯的艰难跨越。这座奖杯，见证了她20年来在表演事业上的厚积薄发。从2011年《画皮》中的盲女素素，到2025年《日掛中天》中的美云，辛芷蕾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演艺之路。

“野心”的正名：东北女孩的表演初心

2017年，演技竞演类综艺《演员的诞生》让更多人认识了辛芷蕾。在后台采访中，她面对镜头直言：“说实话，我没预设过自己会输。”这份坦率很快被外界解读为“野心”。

在当时的环境下，演员的“野心”往往被视为负面特质，但辛芷蕾并不回避。对她来说，这并非虚荣，而是对角色的强烈渴望。她曾反问：“因为名气不够而错过特别喜欢的剧本，换做是你，你气不气？”这句反问背后，是一个演员对自我价值实现的追求，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一种真实，这种真实是演员创作素质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演员的人生经历对其素养有着重要影响，这种经历会在演员身上留下独特的印记，赋予其特有的气质。辛芷蕾塑造过许多英姿飒爽、爱憎分明、带有侠气的女性角色，如《绣春刀2:修罗战场》里的丁白缨、《如懿传》里的金玉妍、《繁花》里的李李等。这些角色的气质与她早年的经历密切相关。她出生于黑龙江鹤岗，父亲瘫痪在床，她早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生活的磨砺没有让她变得麻木，反而让她学会坦诚面对自己的渴望。她拒绝被同情，也无意渲染苦难，她清楚地知道：“靠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没什么不对。”

2005年，辛芷蕾因偶然机会拍摄广告进入演艺圈。2011年，她在电视剧《画皮》中饰演盲女素素，这是她的第一个影视角色。虽然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表演难度较大，因为要通过触觉和听觉来展现盲人的世界。为了避免“装瞎”的表演，她在拍摄时刻意减少眼神交流，用身体的微小前倾、手指的轻微颤动来表现“看不见”的状态。这种表演方式虽然青涩，但已能看出她对通过身体细节捕捉人物感知世界的尝试。

真正让她积累经验的，是一次次在现场遇到的困难和自我调整。辛芷蕾曾坦言，早期面对镜头时会紧张发抖，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放。但她没有退缩，而是将这种局促转化为表演练习的动力，这种调整和学习能力为她后来驾驭复杂人物奠定了基础。

当我们谈辛芷蕾：独特的气质，“另类”的侠女

辛芷蕾在古装影视作品中展现出的独特气质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7年，在《绣春刀2：修罗战场》中，她塑造的丁白缨是一个不同于传统侠女的形象。丁白缨的出场十分经典：在竹林围剿沈炼的戏里，她从竹林深处缓缓走来。与传统古装女侠不同，辛芷蕾的出场显得格外松弛，甚至有些普通。她白衣持刀，缓步走到张震饰演的沈炼跟前，仅靠凌厉的眼神就塑造出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女形象。直到沈炼挥刀上前，在刀锋即将落下时，丁白缨反手握刀出鞘，一刀凌空劈下砍断对方的刀，动作干脆利落，眼神犀利，杀气十足，完全掌控了节奏。此外，辛芷蕾用反常的语调塑造了一个独特神秘的形象。她在说“你先后引开我两个徒弟，其实一开始就想制住我，心思倒挺快啊，可惜了”这句话时，用了更多的气声，以渐弱的声音处理让观众对这个角色充满了更多期待。

另一方面，丁白缨在戏中给人一种两种节奏并行的感觉，一种是外在的剧情行动，另一种是内在的坚韧和自我对抗。一般演员会根据剧情行动重构角色的内心逻辑，以达到真实自然的效果。但辛芷蕾塑造的角色，有时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出离，即从角色身上看到演员内心的真实思考。在《绣春刀2》结尾，张译饰演的师兄陆文昭身负重伤，两人又被锦衣卫包围，丁白缨第一次流露出深情，但在最后告别时也始终克制自己的情绪，仅通过眼神的变化就将两人的遗憾与爱情传递给了观众，这要求演员对剧本有深入的思考。

正如影片导演路阳所说：“《绣春刀》的情怀有两个，一个是反抗，另一个是希望。反抗不是对别人的反抗，而是对自身命运的反抗。如果你不接受命运和现实，就试图改变它。哪怕这种反抗很困难，没有可能，你也要拥有希望，这种希望会支撑你往前走。”丁白缨不是简单的女侠客，而是一个对命运无奈，在江湖中寻找自我的女性。

辛芷蕾在塑造人物时从不掩饰自己对角色的看法，这种勇敢的坦诚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说丁白缨的人物形象还比较单一，那么2018年在《如懿传》中，辛芷蕾饰演的金玉妍则是她演艺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展现了她驾驭复杂人物的能力。

这个角色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一人千面”的含义。金玉妍表面温婉如玉，实则城府极深。辛芷蕾通过眼神的微妙变化展现了角色的层次：面对皇帝时眼波流转的妩媚，算计他人时瞳孔骤缩的狠厉，被揭穿阴谋时瞬间凝固的惊恐。她在采访中谈到这个角色时说：“她做尽了坏事，但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国族和所爱之人。但她也是一个挺‘蠢’的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只是一味腹黑，不择手段。”正是这种深入的角色理解，让她塑造的金玉妍既让人厌恶又让人同情，成为剧中最出彩的角色之一。

这个角色的难点在于，在《如懿传》中她的行为始终带有目的，但这种目的无法长久维持，角色内心空虚，缺乏对生活的热情和真实感。这对演员来说很容易使角色脸谱化，但辛芷蕾通过真实、准确又合理的思考，塑造了一个立体的角色形象。

在金玉妍最后梳妆独自赴死的独白中，可以看到辛芷蕾在创作过程中的深入思考。她时而融入角色，时而跳出角色，做出了独特的诠释。“真没意思，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与她们争来斗去的，费尽心思，费尽谋算，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在这一幕中，辛芷蕾的台词和表情并不完全一致，金玉妍在回顾自己虚妄的一生时，眼神有力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形象，就像演员在评价一个人物。“如果有来世，你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这句话不仅是人物自身的哀叹，也让观众感受到了演员自身的态度，一种现代的、勇敢的、充满韧劲的声音。

2019年，在《庆余年》中，辛芷蕾饰演的北齐圣女海棠朵朵展现了她的二次创作能力。这个出身高贵、武功高强的圣女，却热爱悠闲的田园生活，平日里养鸡鸭种地，像个农家女子。在表演时，辛芷蕾在剧本的“规定情境”之外加入了许多自己的思考。为了呈现角色的“接地气”，她特意设计了许多小动作，如走路时外八字步态、说话时翻白眼的微表情，让这个圣女形象既保留了武侠的飒爽，又增添了邻家女孩的鲜活感。

2023年的《繁花》是辛芷蕾表演生涯的又一个重要里程碑。她塑造的至真园老板娘李李成为了年度最受关注的角色。这个从青岛到上海打拼的“神秘美人”，身着垫肩西装、涂着大红唇，游走于商战与情场之间。王家卫导演被辛芷蕾在《绣春刀2》中的表现所吸引，认为她与李李有共同点：虽然是年代商战剧，但李李也是一个很江湖的人，身上要有侠气。

这对辛芷蕾的外形提出了更高要求。作为全剧最具神秘色彩、唯一一个说普通话的角色，李李是制定规则的人，不需要融入上海。原著作者金宇澄用“明眸善睐”来描述李李，意思是她的眼睛灵活会说话，又像刀子一样锐利，带着冷静和疏离，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因此，对辛芷蕾来说，从外表呈现出20世纪90年代女性的风韵是一个更大的挑战。她花了一两年时间才找到李李身上的那股劲儿，无论是走路、讲话的方式，还是一个眼神，她都需要反复琢磨。有时王家卫甚至会亲自示范，引导她模仿。在拍摄一场羊肉火锅戏份时，埋头苦吃的辛芷蕾很快被王家卫制止，只允许她用筷子蘸一点点麻酱吃：“吃饭不是你的目的，你是来谈生意的，要优雅。”

对辛芷蕾来说，饰演李李也是一次表演观念的更新。她表示：“我以前演任何角色，都没有过多地想从外部去诠释一个人物，但是演了《繁花》之后，我发现角色的走路、坐姿、站姿都很重要，我们可以通过外在去慢慢往里走，让这个角色由外到内地合在一起。”此外，面对喜欢运用“留白”手法的王家卫导演，辛芷蕾需要在少量的剧本提示中自己感受角色的形象。这种方法让她对表演艺术的认知得到了深化：“作为演员来说，更希望角色是丰满的、饱满的，她有她的成长和过去、未来。但是通过拍摄《繁花》，我发现有的时候留白也是另一种美感。”

好的表演不是把所有情绪都展现出来，而是知道何时该收，何时该放。观众看到的李李，正是这样一个游离于导演所建构世界之外的“另类”，一个无处安放的侠女。

在拍摄《繁花》期间，辛芷蕾还在为话剧《初步举证》做剧本准备和训练。对于没有舞台演出经验的她来说，表演难度可想而知。剧本中有大量人物，辛芷蕾不仅要演主人公泰莎，还要同时扮演法官、警察、受害人、母亲、同事、出租车司机等角色，偶尔还要与观众交流。另一方面，舞台表演与镜头前表演有本质区别，无法依靠镜头的切换和剪辑，必须依靠演员自身的表演完成所有情绪转换。尽管有些不安，但辛芷蕾凭借在《初步举证》中的出色表现，获得了第32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评委会评价：“她让观众看到了中国女演员的舞台能量。”

话剧舞台的经历，不仅让辛芷蕾在技术上得到了提升，还让她从面对镜头转变为直面观众。剧场的“在场性”使演员能够即时与观众交流，这种交流让她在角色审美之外有了更多思考。辛芷蕾在谈到出演《初步举证》时说，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我真正了解了这个剧在说什么，它带给我的动力可能远远比我最开始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更能驱动我。”她补充道：“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给我的演员身份又增加了另一层意义。这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而且是一种很直接的帮助。”辛芷蕾出演这部话剧，不仅是对自己演技的追求，也体现了她作为演员对社会现象的关注与思考。

思想修养与精神境界是演员总体素质的重要组成部分。著名演员于是之曾说：“热爱生活，爱憎分明这一条很重要。……演员必须是——至少是一个好人：忠诚老实，敢爱敢恨……凡是对生活玩世不恭、漠不关心，就不大可能演好戏。”纵观中国老一辈演员，如赵丹、金山、石挥、白杨、张瑞芳、田华等，都是拥有深刻认识和火热激情的人民艺术家。在当下这个浮躁的社会中，辛芷蕾作为演员认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在体验中表现：用生命演戏的苦行僧

辛芷蕾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她的表演带有“体验派”的特点。她自己说：“更笨一点儿，更痛苦一点儿。”她的演技源于对生活的感受和一部部戏的积累。为了演好《怒晴湘西》中的红姑娘，她跟着湘西赶尸人学习巫傩文化；为了饰演《紧急救援》中的机长方宇凌，她考取了潜水证；在拍摄《如懿传》时，她和周迅同为后宫妃子，戏外她以周迅为榜样，粘着长长的指甲吃饭，穿着花盆底的鞋练习走路。因为舞蹈片段而苦恼时，她就把动作分解，画成一个个小人儿，做一本自己的“武功秘籍”。只有将角色演得更加贴近生活，她才会有作为演员的底气。

当代表演艺术不断发展，演员的表演技术受到“体验派”和“表现派”两大流派的影响。“体验派”注重演员的内心体验和情感真实，“表现派”强调形体动作的精确性和表现力。这两种流派在中国话剧与电影的表演实践中相互碰撞、交融，形成了富有中国特色的表演美学。

辛芷蕾的表演艺术体现了这种美学观念。她既注重深入角色内心，又保持理性的控制力。她会写人物小传、寻找角色动机，也能在现场保持冷静的“间离感”，知道何时释放情绪，何时克制收敛。这一点在《繁花》中的李李和《日掛中天》的美云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前者需要“收”，用留白与神秘营造氛围；后者则要直面生活的沉重，把情绪层层递进。两种表演方式的切换，显示了她的自觉与灵活。这种不断调整的过程，让她的表演逐渐从外在的锋利走向内在的含蓄。早期的丁白缨，靠凌厉的眼神和干净的动作吸引注意；到了李李，她已经学会在安静的片段中传递力量；到了美云，表演则像江水一般层层递进，含蓄却深刻。

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评价她“让痛感变得鲜活而自然”，这正是她成长的写照。

威尼斯加冕之后：不被定义的演员之路

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沃尔皮杯）的含金量极高。该奖项的评选以艺术性和前瞻性著称。历届获奖者的角色大多深刻描绘了女性在社会、制度或内心困境中挣扎与坚守的形象。从安娜·马尼亚尼在《安吉莉娜》中为社区权益抗争的家庭主妇，到费雯·丽在《欲望号街车》中走向精神崩溃的布兰奇，再到巩俐在《秋菊打官司》中执着讨说法的农妇，这些角色都成为了电影史上经典的女性形象。辛芷蕾在《日掛中天》中饰演的美云，延续了这一传统。这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女性形象，既是个体的悲剧，也是时代的缩影。七位评委全票通过的结果，是对她表演的高度认可。

成为威尼斯影后对辛芷蕾来说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从盲女素素到侠女丁白缨，从蛇蝎美人金玉妍到神秘老板娘李李再到落魄主播美云，她展现了极强的可塑性。与一些中生代女演员容易陷入“舒适圈”不同，辛芷蕾更愿意主动寻找“陌生感”。她表示：“只要没演过的角色都想试。”这种态度让她的未来充满了可能性。

辛芷蕾的演艺之路还在继续。表演艺术的魅力在于其开放性。站在威尼斯领奖台上，对她来说意味着一个阶段的认可，也意味着新的未知。未来，她会遇到更复杂的角色、更陌生的导演语言，甚至更严苛的审美标准。能否在技巧之外找到自由，在角色之内保持自我的坦诚和探索，将决定她作为演员的下一步发展。

因此，与其说她的演艺故事已经“完成”，不如说正在“生成”。辛芷蕾的魅力不在于她已经取得的成就，而在于她仍在不断前行。对于观众来说，这种未完成的状态正是最值得期待的。（徐乙然 作者为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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