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万物》:人与土地的深情史诗
在中国农耕文明的长河中,土地不仅是生产资料的载体,更是农民精神世界的图腾。农村题材年代大剧《生万物》,改编自荣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缱绻与决绝》,以鲁南农村土地变迁为背景,细腻展现了人与土地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纽带,热度与收视率双高。理解中国农村与农民,需从理解他们对土地的那份深情开始,这也是我们探寻自身来处的路径。

电视剧《生万物》海报
呈现人与土地的依恋
小说《缱绻与决绝》以沂蒙山天牛庙村为舞台,以1927年到20世纪90年代近百年土地制度变迁为线索,描绘了从土地革命、合作化运动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乃至农民进城务工的历史进程,揭示了农民与土地之间从“缱绻”到“决绝”的感情流变,是当代文坛农村生活题材的佳作。
从小说改编成剧集,虽保留了原有的时间跨度,但在叙事重心上进行了提炼与取舍。剧集《生万物》将主线聚焦于1927年至20世纪30年代初,新中国成立后的情节则浓缩于最后一集。这样处理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后的农民与土地关系,如合作化运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大众较为熟悉;而此前的历史,尤其是农耕文明中隐秘的文化基因,鲜少被深入挖掘。同时,1930年前后是中国农耕文明遭遇现代性冲击的临界点,土地革命、抗日战争等重大历史事件交织,既保留了传统农耕社会的运转惯性,又有制度变革的新潮涌动,为呈现农民与土地的复杂关系提供了绝佳的历史切片。
《生万物》之名,源自小说卷首对联“土生万物由来远,地载群伦自古尊”。对天牛庙村民来说,土地首先是“衣食之源”,关乎农民的温饱与生存。在物质依托之上,土地更是农民的精神图腾。它承载着世代相传的记忆,田间的一垄一畦记录着祖辈开垦的足迹、父辈耕耘的汗水,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精神纽带;它凝聚着对“根”的认同,农民在土地上生息繁衍,土地与家族的血脉、村落的烟火相融,成为确认自我身份的精神坐标;它还寄托着农民对生活的热爱与期盼,春播的辛劳、秋收的喜悦,年复一年的循环里,土地让漂泊有归宿、让劳作有意义,支撑着农民对生活的信念与对未来的向往。
通过对天牛庙村农民日常劳作的细致描摹,《生万物》构建出一幅当时的乡村农耕生活全景图。犁地、播种、收割等耕作类农活是农民生活的核心,编蓑衣、打草鞋等家庭手工业丰富了农活的层次。此外,“试春气”“踅谷仓”等重要农事仪式,将农民与土地的情感羁绊具象化为庄严的文化符号。比如“试春气”,立春时节,封二带领村民虔诚地跪倒在地焚香祈福,将一根羽毛放入竹筒——若羽毛飘出,便预示春气动了,可以耕种了,村民们欢呼雀跃。农民坚信土地孕育万物的能力,相信土地有“气”,遵循自然节律才能获得丰收,对土地的敬畏与信赖是农耕文明的精神底色。
《生万物》返璞归真地呈现了人与土地的关系,展现了农耕文明春种秋收、敬畏自然、勤劳务实、重视家族传承等观念,这是它打动当代观众的重要原因。在21世纪的今天,尽管很多人没有下过田、做过农活,但农耕文明的基因根植于我们的血脉中,深刻影响着我们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我们习惯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来勉励踏实努力,源于春种秋收的朴素真理;我们强调“脚踏实地”,本意是对泥土厚重与坚实的信赖……该剧通过农民对土地的深情,让我们看到自己某些习性的来处,产生亲切感与共鸣。
值得一提的是,《生万物》在勾勒人与土地间的深厚联结时,并未忽略“小农意识”的存在,对其狭隘、短视等特质进行了真实呈现与批判。比如天牛庙村的首富宁学祥,在女儿宁绣绣被土匪绑架索要赎金时,宁愿牺牲女儿的婚姻幸福也要保住土地,暴露了小农意识中对土地的病态占有欲,为此连道德伦理与家庭情感都可被牺牲。费左氏对费家产业的守护、对贞操与子嗣的执念,无法容纳超出家族利益的个体情感,最终走向极端,折射出小农社会中封建思想对人性的压抑与摧残。在此背景下,剧集凸显出彻底废除封建土地制度、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的重要性与必要性,让农民真正成为土地主人,以更具主体性的姿态建立起人与土地的健康联结,也让家庭情感、道德伦理回归本真。
兼具写实性与传奇性
《生万物》兼具年代剧写实性与传奇性的叙事魅力。
不同于宏观叙事的正史记载,年代剧将镜头对准历史洪流中的普通人,通过他们的生活变化、情感波折和生存智慧,具象化地呈现抽象的历史进程。年代剧的写实性,表现为历史氛围的还原、日常生活的细致描摹,以及人物心理的真实刻画,即使离奇的情节也扎根于可信的社会土壤中,让观众明知故事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却依然愿意相信其中蕴含的历史本质真实和情感真实。《生万物》的写实性植根于对民国时期乡村生活的还原,特别是封建土地制度下地主对农民的残酷剥削。遗憾的是,剧集对于农村生产关系的迭代轨迹铺陈得过于简单粗疏。
在写实性的基础上,年代剧的精彩还源于其骨子里的传奇性,即将“奇人奇事”嵌入写实的历史节点,与重大事件、社会变迁相互映照,让“奇”有了历史的纵深感,而历史的宏大也因个体的传奇而生生动。
该剧女主人公宁绣绣的人生轨迹,浓缩了民国乡村女性的命运奇观。作为天牛庙村首富之女,她的大喜之日竟成劫难——被土匪绑架,更具冲击力的是父亲宁学祥的抛弃。而封大脚独闯匪寨救她的情节,则将传奇色彩推向高潮。宁绣绣被救回后,要面对被土匪玷污的流言蜚语,又要承受未婚夫另娶妹妹的双重打击,最终选择与封大脚结合……一连串转折在短短几日内完成,捕捉到了乱世中个体命运的无常,也凭借强烈的戏剧冲突牢牢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
在小说中宁绣绣更多被赋予“土地母亲”的传统象征——忍辱负重、坚韧深沉、博大宽容,剧集对此有所继承,同时根据当下的女性主义浪潮,对这个角色有所“改良”。首先,她拒绝成为父权制度下的牺牲品,斩断与封建家庭的利益联结,以决绝姿态捍卫人格独立。其次,她在劳动实践中完成了主体建构。初嫁到封家时,她开始积极投身劳动,展现出非凡的学习能力与开拓精神,在荒地上成功种出丹参。之后,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她以理性沟通代替情绪化冲突、以公共利益为先的处事方式,体现出大格局与大智慧。剧集的改编赋予角色现代意识,使观众对这个传奇女性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美中不足的是,为了考验宁绣绣的婚姻并制造戏剧冲突,宁绣绣、封大脚、露露的“三角恋”显得较为突兀和工具化,导致剧情中段节奏不够紧凑。
但瑕不掩瑜,《生万物》将农民与土地关系的历史叙事,转化为具体可感的人物命运,让观众在个体的悲欢离合中触摸时代的脉搏,感受农民对土地的执着与眷恋。在如今追求时尚与新潮的创作趋势下,《生万物》对农耕文明的深度挖掘,唤醒了我们潜藏的文化记忆,让我们在回望中读懂了自身与传统、与大地的深刻联结。
农村题材的《生万物》成为爆款,印证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优秀的长剧并不依赖题材的猎奇或形式的炫技,只要能找到与观众血脉相通的情感密码与精神共鸣点,就能在观众心中扎根。(曾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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