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北历史记忆中走来——评电视剧《归队》的三种“归”
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14年抗日战争始于东北地区，雄浑的白山黑水历经炮火摧残，见证山河破碎，也埋葬了英雄忠魂。东北抗日联军（简称“抗联”）的历史是中国完整抗战史链条的关键一环。《归队》的灵感源于主创团队创作《闯关东》时积累的抗联战士口述材料。这些历史碎片如今看似遥远的战争记忆、泛黄档案里的只言片语，曾经却是抗联战士们的真切体验、苦苦煎熬的日夜。
作为近年来少见的聚焦抗联题材的长篇剧集，《归队》讲述了抗联小队在日军围剿下被打散后重新集结的故事。该剧用一个“归”字巧妙串联起中华民族的血泪史、东北地区的抗战史与平民英雄的微观史，以有力笔触描绘出在松林雪原间前行的战士群像，尽力还原真实个体在绝境下的生存之道与信仰选择。
“何时归”：
情节交织暗藏草蛇灰线
《归队》在创作结构上，遵循现实主义原则，采用多线叙事交错并行的方式，围绕人物线索展示角色阶段性动向，并在情节发展中打破再重组故事线。剧集常通过闪回、跳转、互文等影像手法，补充解释情节或伏笔，激发观众对前文细节的回忆，产生强烈的戏剧表达效果。
以第17集为界，剧集前后半段各有一次“归队”。第一次“归队”是东北抗联小队的“八棵松之约”，是分散的民间抗日力量向东北抗日联合统一战线的回归。第二次“归队”是东北抗联教导旅的“反攻之约”，是受隔绝的东北地区抗战势力向全国抗日组织的回归。
《归队》开篇就抛出悬念：分散的小队成员如何完成与排长“老山东”的约定？镜头跟随六名战士的身影，让观众与他们一同经历参帮内讧、土匪横行、淘金者阴谋、劳工营屠杀、731部队暴行，从他们视角窥见日军铁蹄下人命如草芥的炼狱景象。颐指气使的日本“皇军”、点头哈腰的汉奸伪军、中饱私囊的地主贪官、噤若寒蝉的普通百姓、惨遭屠戮的抗联战士，构成了彼时东北历史氛围中的众生相。
《归队》前半段通过散落各地的抗联战士，引出长期盘踞东北的复杂势力。如云虎险些死于游世龙“发死人财”的勾当，游世龙是藏匿于市井棺材铺的日本人。德远与福庆所在的劳工营，是以往情报未涉及的日军重要工事。这些事件织就一张复杂的东北关系网，可见反动力量无处不在，抗日斗争艰难残酷。
剧集后半段讲述抗联战士数年不同遭遇，在苏德战争、硫磺岛战役等国际背景下，东北局势变化逐渐展开。排长在苏联受训归来，承担侦察敌情、联络组织的任务；德远为伪警察局肖局长办事，在多方势力间周旋；小贵现身背后隐藏着日军特高课的血腥计划。所有线索在剧尾回旋、合流、收束，各方势力等待历史转折时刻。
“胡不归”：
前路晦暗方显人性挣扎
求“真”而非刻意煽情是《归队》在人物塑造上的鲜明特点，《闯关东》中小人物映射大时代的“平民史诗”风格得以延续。从1938年秋到1945年抗战胜利，《归队》主体叙事时间跨度七年，剧集未持续展示战士们“归”的过程，而是细致穿插他们“思归”“难归”又“终归”的命运轨迹。英雄的动人之处，不在于一往无前、抛却所有的决绝，而在于从偶尔“掉队”、片刻失神中超脱出来。
“归队”还是“归家”，《归队》围绕这一选择设计了许多彰显人性挣扎的两难情境。“归队”意味着遥远的胜利、饥饿寒冷、无休止的搜捕、突如其来的牺牲、九死一生的险境。“归家”意味着现实满足，让小贵能大口吃肉，让德远能赡养爹娘，让排长能照顾妻儿，让兰花儿能给寨中兄弟添置新衣，让云虎能给心爱姑娘承诺。剧集不吝笔墨描绘众人回家或有家后的温馨场景，在动作细节和人物关系中放大珍贵的亲情与爱情。只有给“不归”充分理由，“归来”才更有力量。
抉择时刻是人物的高光时刻，这些选择也对应着人物特质。小贵活泼机灵但冒进，两次归家又两次离家。兰花儿目睹母亲死于日军枪下，复仇心切让她带领山寨兄弟加入抗战队伍。云虎机智勇敢、不善言辞，他与大阔枝的爱意藏在默契里。德远是同类题材中少见的复杂角色，作为“离队”时间最长的战士，林中杀狼桥段暗示他有“孤狼”气质。在伪军监狱磋磨后，德远包裹自己，但多次对战友援手的下意识动作，证明他热血未凉。
当“归队”成为战士们的共同选择，“归队”和“归家”在内在逻辑上达成一致。扛起枪战斗看似背离家园亲人，实则是为守护家园亲人，为长久回到家乡。《归队》借抗联小队之口说出简单道理：日军尚在，家园永无宁日。
“为谁归”：
人民抗战续写记忆传承
因线索频繁交叉，《归队》存在节奏处理不当问题，塑造兰花儿等人物时有刻意煽情桥段，特效镜头处理也不完善。但总体而言，它仍是优秀的抗战题材剧集，其特殊性在于集中展现了东北人民的抗战史实。
剧中丰富的东北符号、多线叙事结构和平民英雄塑造，传达出更真实、接地气、有生命力的人民抗战史观。“归队”不仅指剧中抗战小队回归战斗队伍，也带领剧外观众在和平年代开启对历史的回归之旅。
从自然景观到地方曲艺，从珍稀物产到方言黑话，《归队》中的标志性符号承载着黑土地历史，日军侵犯让富饶土地化为焦土，硝烟弥漫。东北二人转被游世龙利用谋财害命，百姓粮食被地主强征供日军，青壮劳力被抓去劳工营。松花江淹没无辜生命，煤矿与大豆高粱落入日军之手，东北符号被战争异化，让观众感到惋惜与愤怒。
剧中那些一闪而过的生命也不容忽视。有抗联战士受伤后悲惨遭遇，有正义百姓的英勇之举，还有更多无辜平民的不幸。这些个体是中国遇难者的缩影，让观众意识到每个生命都曾鲜活，每寸染血土地都流淌着战争罪恶。
借助地方元素和战争下的众生相，《归队》与当代观众进行跨越时空对话。如今探讨抗战意义，可追问剧中抗联战士“为谁而归”。答案指向被侵占的东北热土，也指向如今的辽阔中国；指向惨遭践踏的同胞，也指向作为后辈的你我。
202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式上，战旗方队中“杨靖宇支队”字样醒目，《归队》中也有东北军民悼念杨靖宇的片段。抗联是中国抗战史中“抗敌最早、坚持最久、条件最恶”的队伍，不应被遗忘。《归队》通过丰满人物线索和出色故事完成度，追认“打不散”的抗联队伍，让抗联历史回归中国14年抗战史，让平民英雄回归战争下的人性光辉，让当代观众回归抗战集体记忆。
（陈晓 作者为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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