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未吃上的打卤面

以下文章来源于邓维视点 ，作者邓 维

邓 维邓维视点 2025 年 08 月 02 日 10:11 北京

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手术，切除左臂关节上鸡蛋大小的脂肪瘤。虽说这是良性的，但它压迫着臂关节神经和臂动脉血管，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难受极了。医生仔细检查后决定，“老先生，从 CT 等片子来看，得马上手术切除，越拖越严重”。

有朋友给我介绍了各种“偏方”“绝方”，但我实在顾不上。那种疼痛只有自己知道，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让我“慢慢调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手术很顺利，第二天我就要求出院。这手术不影响吃喝，让我在三伏天不能开空调的病房里闷着，没病也会憋出病来。

出院一周，拆完线后，我迫不及待地去了一家有名的老北京面馆，想吃他家的老北京打卤面。

这家店果然很有名，中午饭点，食客不断。服务员见我是一个拄拐的老头，就把我领到最角落的小桌，说“老大爷，想好想吃什么叫我”。我哪还用想，赶紧告诉她“就吃你家招牌的老北京打卤面”，怕人家嫌我消费低，还特意说“再来盘芫爆散丹，半斤二锅头”，可她理都没理我，扭头就走了。

20 分钟过去了，饭馆里热闹非凡，没人理我；40 分钟过去了，饭馆里更加喧闹，还是没人管我。我心想，是不是因为我拄着拐，一个人，又只点了一碗打卤面，人家根本不把我当回事。饭点时，饭馆不都盯着人多、嗓门大的顾客嘛。又过了 10 分钟，饭馆里更吵了，但还是没有服务员来搭理坐在角落的我。

这也不奇怪，这世道就是看人下菜碟。算了，吃不上就不吃了，我起身拄着拐往外走。没想到门口穿旗袍的小姑娘（应该是“领位”）笑着却很坚决地问我“大爷，您结账了吗？”

我火了，我坐这 50 多分钟，就想吃碗你们家招牌打卤面，面没上，也没人理我，我体谅你们只做消费大的生意，吃不着走还不行吗？被晾了 50 分钟，啥都没吃，还让我结账？我回了她一句北京“新方言”：你大爷今儿就问你，你大爷欠你多少钱！

大家别误会，我不是跟那小姑娘过不去，我老家是湖南，只是在北京生活了 70 多年，就爱吃老北京打卤面。

更有缘由的是，这家面馆附近，60 年前是我小学同学家。37 年前，对面建五星级酒店，上千户居民拆迁，当时我来采访还拍了照片。

“应当建，别过分”。77 岁的林大娘住在 20 平方米旧房 50 年，“四世同堂”，她对建酒店持豁达态度：“首都得建大饭店，但别过分……”邓维摄于北京东单北大街 20 号（刊于 1988 年 12 月 10 日《经济日报》）

若干年后，这张照片在纪念改革开放 20 年摄影展中再次刊出，我的作者自述是：“北京五星级的 X 饭店建设时，引发住房及城改讨论。我为找合适镜头跑遍附近胡同。照片拍于已拆迁一半的大杂院，林大娘正做晚饭……”

37 年过去，这里成了京城现代化与老北京胡同特色结合的示范区，整体不错。但硬件好了，软件建设也不能忽视。软件建设本质是历史文化、地域文化传承。我觉得，人文、人性、人本的善良是北京城不该丢弃的“精魂”。这附近很多饭馆打着“老北京炸酱面”“老北京打卤面”招牌，要是都看人下菜碟，当年林大娘担心的就不只是拆民房建酒店那么简单了。也许有人说我“没吃上一碗面就小题大做”，是否小题大做，各有看法。

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的，还饿着肚子呢。退休老头果断决定，这附近这么多面馆，大不了一家一家试，总有一家是名副其实的。吃碗面不难，我更坚信，不把人分三六九等的社会意识，才是社会的巨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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