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中国古代法制的三个独特视角
在电视剧《白鹿原》里，有这样一幕：黑娃带着身份不明的田小娥回原上，想以族人及妻子的身份进祠堂拜祭祖先，族长白嘉轩不同意，黑娃父亲鹿三也坚决反对，还厉声质问黑娃：“哪儿来的？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穷家小户女子，怎么会跟你走？三媒六证了吗？说！给老子说明白！”“三媒六证”是关键，三媒指男方、女方聘请的媒人和中间媒人；六证是见证婚姻的六件物品，即天地桌上的斗、尺、秤、剪子、镜子、算盘。在鹿三和白鹿原乡民乃至当时多数中国人的观念里，三媒六证是缔结婚姻的必要条件，是婚姻合法正当的必经程序，否则婚姻无效，所以白鹿原不承认黑娃和田小娥婚姻的有效性。
历史沿革的视角
很多影视作品都提到了“三媒六证”。《表象背后：文艺作品中的法律小史》中，作者解读了《西游记》里“三媒六证”的细节。第19回中，孙行者调侃猪悟能：“像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酒礼，该问个真犯斩罪哩！”可见，按“三媒六证”标准，猪悟能的婚姻非法无效，还可能涉及刑事犯罪。作者介绍，西周时对男女嫁娶要求严格，除“三媒六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也是必须遵循的婚礼程序。纳征类似现在的订婚习俗，聘礼或彩礼也成了无法回避的话题。
《表象背后：文艺作品中的法律小史》，夏婷婷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出版
网络上有流量文章按省级行政区划分中国彩礼地区，还有网友制作全国彩礼地图。每次彩礼新闻事件都会引发公众关注，也有人呼吁取缔彩礼，认为是陋习。
然而，从历史角度看，彩礼从古代制定法到现在民间习俗，历经几千年，虽强制性减弱，但生命力顽强，不能简单定义为封建陋习并取缔。官方处理彩礼纠纷的文件，一方面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另一方面要求综合考虑当地习俗、家庭经济情况等因素分类处理，这体现了国家法律与民间习俗的互动。以历史沿革视角观察中国古代法制，能让我们对制度、规则、习俗的长期性、复杂性、厚重性多一份敬畏，在寻求变革时多一份深思。
辩证法的视角
有关中国古代法制的通俗作品很受欢迎，如《公主之死：你所不知道的中国法律史》。该书围绕北魏兰陵长公主和驸马刘辉的悲剧，分析了婚姻、暴力、犯罪等古代法制论题，让读者了解当时法制风貌。
《公主之死：你所不知道的中国法律史》，李贞德 著，重庆出版社2023年出版
书中引述东晋名相谢安与其夫人刘氏关于纳妾的不同观点，很有启发。谢安学生援引周公著述指责刘氏，刘氏则指出问题根源在周公制礼。作者提醒我们要考察历史叙述的视角。书写者与阅读者、正面与背面都是观察问题的不同角度，可归入辩证法视角。
古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以辩证法视角观察中国古代法制，对同一问题可能得出不同结论。以“大义灭亲”为例，现在解释为维护正义惩处犯罪亲属，有褒奖含义，但在古代是争议问题。儒家既鼓励亲属包庇罪犯，也鼓励受害者亲属手刃仇人。赞成者认为大义灭亲以国法为先，如包公斩侄；反对者认为杀亲灭绝天伦，可能带来更大灾难。历史上，类似行为有的被定性为“大义灭亲”，有的被界定为“灭伦背义”。
中西比较的视角
《故事正义：文学影视中的法律文化》与《表象背后》同属“趣味法律史”系列。该书《公主为什么不幸福？》讲述北宋福康公主悲剧，与《公主之死》中兰陵长公主遭遇相似，都是皇权与夫权斗争下无法掌控命运的历史重演。
《故事正义：文学影视中的法律文化》，赵进华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出版
《公主之死》适合有法律基础的读者，《故事正义》和《表象背后》依托文学影视作品，适合小说或影视剧爱好者延伸阅读。《表象背后》中“《拾穗者》与中西福利制度”提供了中西比较视角。作者认为，法国《拾穗者》油画和《圣经·路得记》律法故事表明拾穗是穷人权利，而中国《唐律疏议》禁止在公私田园摘食、弃毁、私自带走瓜果蔬菜。这种区别与后世福利制度和古代救济制度相关，影响了个人、社会、政府在保障救济方面的设计走向。
米勒的油画《拾穗者》背后包含的律法信息——拾穗是当时法国穷人的一项最低生存权利。
从中西比较视角看，中国古代法制独树一帜，形成中华法系，与大陆法系等并称。中华法系以唐代法律为核心，包括东亚、东南亚一些国家借鉴唐代法律建立的古代法律群。《唐律疏议》是中国古代制定法的最高成就，体现了古代法律制度的水平、风格和特征。
近代以来，中国古代法制大量制度规则退出历史舞台，西方法律体系引入。如今，大众熟悉西方术语，却对古代“笞、杖、徒、流、死”五刑体系陌生。但中国古代法制的精神和理念仍影响现行法律制度，如情、理、法统一，调解息讼等。从中西比较视角观察，一方面要重视古代法制传统力量，它能为后继者指引方向；另一方面，要重视有利于国家进步、社会发展的西方法制力量，兼容并蓄才能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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