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中国：从老辈弄潮到“10后”试水，探寻半世纪渡江节里的武汉江水文化

【编者按】

自2016年起，澎湃新闻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携手打造的专业报道品牌实践项目——“记录中国”，至今已走过十个春秋。经过十年精心培育，“记录中国”已然成为主流媒体赋能名校社会实践的知名IP。

2025年，“记录中国”以“城市不打烊：高质量发展活力密码”为主题。澎湃新闻记者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师生将实地走访上海、重庆、安徽合肥、湖北武汉、湖南长沙、四川成都、广东广州等城市，深入探寻这些在昼夜交替中始终充满生机的城市，解锁高质量发展的活力密码。

今日刊发的是来自“记录中国”湘鄂线的报道《记录中国：从老辈弄潮到“10后”试水，探寻半世纪渡江节里的武汉江水文化》，讲述了在武汉这片土地上，老一辈的坚韧与新生代的活力在7·16渡江节中相互交融。方队横渡的每一段水程，不仅凝聚着训练中的智慧与协作，更是所有“游泳爱好者”对长江最深情的告白。

一号方队队员训练。李一钒 摄

武汉，又称江城，长江与汉江在此交汇，孕育了武汉人独特的亲水文化。人与水的情感早已融入城市的血脉，在日常生活中静静流淌。

每年7月16日的武汉渡江节，是这座江城一年一度的水上盛会。今年是第50届渡江节，活动分为个人抢渡长江挑战赛和群众方队横渡长江活动。其中，个人抢渡长江挑战赛约有70名参赛选手，他们将从武昌汉阳门1号明口码头下水，在汉阳南岸嘴上岸，游程约1800米。

渡江节的经典项目——群众方队横渡长江活动，吸引了来自广东、山西、河南新乡、江苏盐城、湖北孝感以及武汉本地的2000余名泳者，他们组成27支方队，以整齐的队列从武昌汉阳门1号明口码头下水，至汉口江滩三阳广场上岸，游程约6000米。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洗礼，这个横渡长江的节日早已超越了体育赛事的范畴，成为武汉人集体精神的记忆。

近日，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记录中国”团队来到武汉，了解渡江节不同方队的训练情况，试图揭开这场盛会背后的故事：方队队员们与长江有着怎样的情缘？江水在武汉人心中占据着怎样特殊的位置？

“记录中国”团队发现，本届渡江节方队队员中既有年过半百的前辈，也有不少“10后”的新生力量。不同年龄、身份、背景的参与者带着各自的故事和追求跃入江水，用泳姿丈量长江，在这条城市母亲河的怀抱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渡口”。

对他们来说，渡江不仅是一项运动，更是一种精神。

吴建钧队长指挥货船避让。李一钒 摄

保持方队队形的核心是速度

7月6日，在训练现场，“记录中国”团队看到一号方队的队员们身着泳衣、佩戴泳镜，脸上涂着五彩的防晒泥，手中提着亮黄色的“跟屁虫”游泳浮标。

队员们在负责训练与后勤的王匀处签到后，按照方队队列位置集合，手牵手从汉阳门的台阶走入水中，到腰腹深的位置开始游泳。游出岸边约50米后集体右转，在岸边上岸，再整队下水。在2个小时的训练时间里，他们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次，不断练习整齐、高效的下水动作。

据一号方队的耿教练介绍，第50届渡江节与往届相比有两大变化：一是纪律更严格，要求每支方队至少完成8次训练，队员需通过官方小程序拍照打卡、签到签退，缺勤两次即取消资格；二是选拔更严苛，从3372名报名者中，通过400米静水蛙泳（10分钟内完成）测试，选拔出2400人组成27支方队，每队规模从以往的上百人精简至80余人，对体能要求更高。

两小时的岸边训练结束后，一号方队队员自发从汉阳门横渡至汉口江滩，全程约4.24公里，耗时约55分钟。在这约一小时的游程中，一号方队总队长吴建钧操控着保障船，为队员们指引方向。

“压着游！”“向排长对齐！”当队形不稳时，吴建钧通过扩音器及时提醒。当方队游至江心，他将保障船驶至队伍侧翼二三百米处，挥舞着印有“汉口江滩”的红旗，引导大型货船避让。若队员感到倦怠，他还会绕圈激起浪花，模拟风急浪高的场景，提高队员的适应性。

当方队游至武汉港码头水域时，一名队员体力不支，双臂抱住岸边货船边的轮胎。吴建钧迅速驾着保障船靠近，伸手将他拉上船休息。“昨晚熬了夜，今天状态差了些。”队员带着歉意说道。吴队长却严肃地说：“一号方队从没有‘被拉上船’的先例。”

王匀介绍，一号方队队员年龄跨度从27岁到66岁，其中20多人是首次参加渡江节，十余人是初次挑战长江。

因此，在方队训练安排上，首要任务是让新队员克服对长江湍流的恐惧，适应长江、熟悉长江。前几次训练安排在汉口江滩与武汉港中间类似“天然大泳池”的半包围水域内，队员下水后逆江而上游泳。在与江水的对抗中，队员们逐渐熟悉长江水流和水情的变化，而后过渡到自由渡江。

王匀认为，渡江过程中保持队形的关键在于“速度”。在江水中，每一排不同位置的队员感受到的水流状态不同，需要队员快速适应并调整，控制好游泳节奏。所以，只有方队整体速度放慢，才能保证每个队员跟上并对齐。

除了水上的保障船，像武昌方队等群众方队在陆上还配备专业医护人员，提供急救和避暑药品、AED除颤仪等设备，能处理外伤、抽筋、中暑等突发情况，形成水陆双重保障。

一号方队队员以“抬头蛙泳”泳姿渡江。李一钒 摄

以长江水酿就情怀的武汉人

“汉阳门外水初平，忽见长龙破浪行。八十银鳞翻细甲，一声铜嗓裂啖晶。”53岁的公务员陈刚，是汉口江滩冬泳队的“诗人”，每次渡江都会赋诗一首。

在长江边长大的陈刚，从小看着长辈们在江里游泳，“不能横渡长江，就枉为武汉人”的观念深深扎根于他心中。今年是他参加渡江节的第十个年头。当被问及为何坚持多年参加时，陈刚说：“就两个字，信仰。”

42岁的李泳澄是土生土长的武汉姑娘。在江滩的淤泥里玩泥巴，和邻居坐在洗澡盆、旧轮胎里随波漂流，或是泡在湖水里聊天，长江边的记忆早已刻进她的童年。今年是她第二次报名渡江，“恰巧碰上50周年，也算是一种心愿。”

在一号方队，李泳澄和另外六位姑娘担任排头兵。她们不仅要控制好自己的节奏，还要关注队伍的整体协调。值得一提的是，在组委会选拔时，男女生标准相同。在渡江节上，性别差异似乎被淡化，“游泳爱好者”是大家共同的标签。

江水里的故事，并非只属于土生土长的武汉人。

来自云南红河州蒙自市的唐贸名今年32岁，在外企工作，2012年来武汉上大学，在武汉生活了近十年。

谈起参加渡江节的契机，唐贸名告诉“记录中国”团队，自己两年前开始学游泳，逐渐有了挑战户外自然水域的想法。“起初担心户外游泳有危险，但听说渡江节当天救援队员可能比参赛者还多，我觉得安全保障很到位，就想借此突破自我。”

唐贸名说，自己平时习惯往返长江两岸，在武汉三镇穿梭，但第一次从水面仰望长江大桥时，那份视觉冲击仍让他内心震动。

他提到，长江的水与泳池的水完全不同，长江水深不见底，流速快，游到江中央时，他偶尔会感到一种独自面对浩渺水域的孤独感。好在“这是一次特别像‘军训’的集体活动”，队友们相互鼓励、彼此照应。

青春渡方队队员合影。郑淑芬 摄

“10后”接棒，续写渡江新故事

对于年轻一代的武汉人来说，他们通常在正规泳池学习游泳，所接受的安全教育让他们对长江的第一印象多是“风大浪急漩涡险”，甚至会问队里有经验的前辈“长江里会不会有蛇？”。

2010年出生的高俊杰今年刚中考完，在父母的鼓励下，第一次报名参加渡江节。作为九州通方队最小的队员，他得到了队里长辈们的关爱和照顾。在此次渡江节训练中，他感受最深的是方队的团结合作精神。

为了方便喊口号和保持队伍整齐，武汉渡江节的群众方队统一采用“抬头蛙泳”的泳姿，整个渡江过程都要抬着头。对于高俊杰这样的新人来说，“抬头蛙泳”与他在泳池熟悉的自由泳、蛙泳不同，需要在几次训练中自学、摸索。

在训练中，方队里的前辈会教他如何“踩水”，即通过同手同脚蛙泳在水中保持平衡，掌握在水流中保持队形的呼吸技巧等。训练结束后，还会和他一起回看视频录像，分析动作、提高技巧。

事实上，像高俊杰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少见。为鼓励年轻人参与传统活动，自2019年起，武汉7·16渡江节成立了专门的青春渡方队。

青春渡方队的领队王溯阳介绍，青春渡方队选手最小14岁，最大35岁，平均年龄26.7岁。今年青春渡方队报名人数约800人，最终选拔出80人，报录比约为10：1。相比普通方队队员400米蛙泳10分钟的要求，青春渡方队要求更高，需在8分钟以内完成才有机会入选。

青春渡方队的口号，比其他方队更具朝气和锋芒。为了让口号节奏更贴合划水时的呼吸韵律，王溯阳换掉了沿用六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青春渡江我最棒！”。今年，这群年轻人将带着新的十六字口号跃入江流：“青春方队，利落干脆。泳者无畏，渡江之最！”

武汉市民在大堤口岸边戏水。邱思宇 摄

武汉的江滩边，男女老少都在戏水。带着两个孩子的家长说，带孩子来长江里泡泡，可以除痱子。跑滴滴的快车司机说，武汉人相信长江的江水能治愈身上的小伤口。在渡江节之外，武昌方队的队员们还会因为爱好聚集在一起，以“V渡”、“N渡”、“W渡”等多样形式自发横渡长江。

一号方队训练时，不少人在正午的烈日下，仍在汉阳江滩驻足观看。55岁的许女士作为武汉本地人，虽然看过规模更大的训练和往年渡江节的现场，但她表示“看不厌。一看到这个运动，就觉得很喜欢。”

江水仿佛已成为武汉人血脉的一部分，流淌到新的一代，续写着这座城市与这条河的约定。

李泳澄回忆自己牵着四岁多女儿的手走进体育馆的长训班，“就好像当时我父亲牵着我”。她告诉“记录中国”团队，“无论是在泳池还是江湖，游泳教人坚定、平静、豁达、‘泳’往直前面对江湖与人海。”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海报设计 祝碧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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