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散文:生我之门 || 妈妈说:你出生的时候,我只记得我有过一次痛苦。
生我之门
——妈妈说:你出生的时候,我只记得我有过一次痛苦。
文 / 高建群
节选自2016年《生我之门》。 出版社将于2008年出版
四十六年前,在渭河边的一个农舍里,一个做过童养媳的女人生下了我。前几天,有人想给我算卦,问我的生辰八字,于是我打电话问妈妈。妈妈说,是麻糊黑生的时候。在电话里,我还顺便问妈妈,生完我之后,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异象,比如孙猴子出生时,午睡的玉帝突然打了几场冷战。妈妈笑着说,没有!啥都没有!只是平常的日子而已!她记忆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痛了一次!
母亲是童养媳。起初,黄河花园口决口,难民们像蝗虫一样四散而逃。妈妈经常在我的记忆中谈到逃亡的事。她说,在一些十字路口,经常有一个长长的铁锅,铁锅里煮着被称为“舍饭”的玉米粥,这粥稀得可见人影。每一个逃亡者只要伸出碗,就能得到一碗粥。她还说,在渭河渡口的一个地方,一个逃亡的小女孩非常饿。这时,路边正好有人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走。小女孩看到了,眼睛亮了,跑过去,跳了起来,拿走了馒头,然后转身跑了。大人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追上去了,小姑娘见路边有一摊羊粪,临危不乱,把馒头塞进羊粪里,又用脚踩了两下。大人们走过来,蹲在羊粪前,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离开了。姑娘见大人走远了,从羊粪里挖出馒头,用袖子擦了擦,吃了起来。苦妈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泪水。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那个逃荒路上的女孩,就是后来我妈妈。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也就是我出生不久,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在母亲身上。早年参加革命,当时在陕北某报社担任领导的爸爸,从城里寄了一张休书。他觉得童养媳的政策是封建的。作为一个公家人,他应该带头和这个封建包办婚姻分手。休书送到高村,爷爷念罢了,刚强的妈妈此时二话没说,抱起我,回到河南。在黄泛区扶沟老家,妈妈依然无助,住了几天后,妈妈突然觉得,她也应该回到高村。所以抱着我,回到高村。
现在高村的老人经常跟我说这件事,说我回河南的时候不会走路。回到高村后,我已经可以扶着炕走了。他还说,在中原文化的影响下,我穿着花格子粗布做的棉袄,嘴里牙牙学语,会说几句河南话。我妈记得的是,河南到陕西的火车上发生了一件事。
妈妈说,车到灵宝时,我喊着饿了。妈妈别无选择,只能把我托给邻居一个人照顾,自己跑下火车去买饼。妈妈不识字,再加上从未出过远门,上车后,随着火车隆隆启动,妈妈从此找不到我。她疯了,一个车箱一个车箱跑了,后来真的找不到了,就站在那儿哭了起来。”“我当时觉得,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们一定是被人贩子带走了!“妈妈现在还经常这么说。那时候,我听到妈妈的哭声,我跑过去扑进她的怀里。妈妈紧紧地抱住我,用她满是泪水的脸贴在我的脸颊上。
之后,高村的休妻案以喜剧的形式结束。白胡子爷爷是乡间书生,传统道德坚定不移的卫道士。他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发起了雷霆之怒,他带着妈妈,妈妈抱着我,北进陕北。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爷爷用鞭子抽了爸爸一顿,又惩罚他跪了一夜,直到他收回休书,写下保证。这样,爷爷把我们的母亲留在陕北,一个人回到了高村。继承后,母亲在报纸印刷厂当了工人,我被上班的父母用绳子绑在家里,一天天长大。我家住在延安万佛洞下的一个小佛洞里,绑着我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个佛脚上。有一次,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看到了一群石匠和囚犯建造延安大桥的场景。锤子叮当有声,石匠们唱着凄凉的歌,这个狄更斯式的情节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爸爸是个好人,一个性情强烈的人,一个把工作当成生命的人,一个在仕途上历尽坎坷的人。一九九二年死于古历二月二。他属龙。民间谚语中有“二月二,龙拾头”一说,但没有敖到中午十二点,他在十一点半就死了。大家都说,如果他挺过十二点,他就不会死。但他没有等待。父母亲的婚姻,让我来评价,我觉得总的来说还是很幸福的。年轻的夫妇老来陪伴,随着老境的到来,随着爸爸之前的运动挨整,他们互相依赖,互相帮助,走完了最后的旅程。爸爸死后,根据他的遗愿,他的骨灰被运回了高村。乡间墓地上有一座坟墓,是爸爸的。一个墓穴两个穴位,一个穴位,爸爸在里面睡觉,另一个空穴位,是留给还活着的妈妈。
妈妈是鸡,出生在古历的十一月。中国人认为11月出生的鸡是“败月”出生的。有句话叫“正蛇二鼠三牛头,四月虎,满山吼,五月兔,顺地溜,六月狗,墙走,七猪八马九羊头,十月猴,满街游,十一月鸡架上愁,十二月老龙不捡头”。我不想念这些。我诅咒这种无聊的说法。
现在,她仍然住在陕西,和她的弟弟住在一起。去年,她带她去西安住。她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去了。她说她不习惯住在大楼里。我想,她可能担心自己死在西安后会被火化。但我还是想接她,尽我的孝心。我很快就会被分配到一个大房子里,然后我会找到一个特别的房间来接我的坏妈妈。
买了一张火车票,我去小镇看妈妈。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当我有空的时候,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妈妈住一段时间,吃她做的饭,和她聊聊天,拿起一本书给她读。这篇文章写了好几年了,但我一直是个忙人,福薄脱身。前几天,站在城市的阳台上,望着北方,我突然明白,忙碌的生活永远不会有空闲。你们要去看妈妈,你们就把手头的一切都放下,硬着心去,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就叫做“空闲”。于是,我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小镇。
卧铺票没了,就买了硬座票。我对自己说,等火车补上。但是上了火车之后,我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空姐几句,并没有认真补。这时我才明白,买票的时候,我是在欺骗自己:我怕自己突然改变主意,就先买了票,告诉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没有认真考虑是否补票。
火车轰轰烈烈地开着,开到山里。这条单行线的终点就是小镇。妈妈住在一个小镇上。从晚上到早上,火车要运行一个晚上。列车要经过一百辆〇八个洞穴,这是这条支线刚修好之后,我第一次经过的时候,一个数字。我坐在火车上,没有疲倦,脸上挂着一个善良的微笑。由于这是看妈妈,因为在铁路线的另一端,有一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在等着我。
在41岁的时候,陶渊明写了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大江南北,这桃花源在哪里?历代王朝,都有人在做琐碎的考证。但是,一位美国心理学家在将这篇奇文输入到计算机程序中,经过一番研究,却得出了一种石破天惊的观点。这个结论说,这个桃花源讲的是母体,这个《桃花源记》表现了人类渴望回归母体的愿望。当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为饥饿、寒冷和无尽的烦恼而挣扎时,有一天他会问自己,在他的生活中,他是否有过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时光?后来他说,有些,那是在娘肚子十月怀孕的日子。
坐在火车上,在我善良的微笑中,我突然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我的笑容和妈妈很像。记得有一年我陪妈妈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一位同事立刻认出我们是母子,“大家都有同样的笑容”,他说。此时此刻,我想,当母亲在十月怀孕的时候,她的脸上也一定会一直挂着我此刻的笑容。本人曾写过一篇文章,分析了土豆花在雨中微笑的原因,按照老百姓的说法,这是一种母歇行为。当土豆花微笑时,它的根开始坐在水果上。
我四十六岁,比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时大五岁。四十岁的时候,我也突然开始恋家了。人们进入这个年龄后,是否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我这里说的“这个想法”,说白了就是渴望回归母亲,渴望在那里得到片刻的平静,渴望在那里休息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是这样吗?我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我想当初陶渊明写他的《桃花源记》时,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经过十个小时的无聊旅程,正在经历一百个〇八个洞后,火车终于响起来,到达了一个小镇。离开车站后,我迅速乘坐出租车,飞往母亲居住的地方。之后,我来到我家门口,白发苍苍的妈妈和几个邻居的老太太站在我家门口等我。邻居的老太太告诉我,妈妈知道我要回来,天不明,她就在门口等我。
母亲是河南扶沟人,黄河花园口决口的受害者。灾难发生后,他们的家人和难民一起逃到陕西黄龙山。之后,他们全家都死于克山病,只有妈妈侥幸逃脱。逃跑后,她在七岁时为父亲做了一个儿童保姆。我妈14岁结婚,16岁生姐姐,18岁生我,20岁生弟弟。我父亲七年前去世了,现在只有我妈妈一个人住在这个家里。
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妈妈了,在妈妈的家里,我幸福地生活了一周。我说我有胆结石,一位江湖医生说,多吃猪蹄,可以稀释胆液,排泄积石,我是随便说的。谁知道,妈妈听了之后,悄悄跑到市场,买了五只猪脚。每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妈妈都很热。当我睁开眼睛时,她把猪脚放在我面前。妈妈养了很多花,花盆放了半个院子。这个花盆里还有一些朝天椒。我说,这个朝天椒如果和青番茄切在一起,又辣又酸,一定很好吃。刚说完这句话,妈妈又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青番茄,从此我每顿饭的桌子上,都有这么一小碟生菜。
但是多少爱有一寸长的草,它得到了三个春天的回报。这一周,我克制了很多对生活的渴望,坐在家里陪妈妈。小镇上的朋友听说我来了,纷纷请我吃饭。让我饶了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不识字。我记得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过,有一天,当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坐在妈妈面前,给她读世界上最好的书。我说,我当时读的第一部小说可能是普希金的《站长》。现在,我这样做了。200年前的俄国人在《站长》中不幸命运,此刻成为了小镇母子之间的话题。
一个星期后,我不得不离开。世界上有那么多习俗等着我。听说我要去买票,妈妈的表情立刻变得暗淡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衣服。这一拖,让我想起了《西游记》中白龙马眼中含着哀求,用嘴捧着猪八戒的衣服。我告诉妈妈,我的大房子分开后,她来找我住。妈妈含糊地回答。
我还说爸爸去世了,脚底有一千条路,但是没有一条能去那里,所以即使我有心,我也不能去拜访。但是我妈妈还活着,我会一直记得她,一直去拜访她。
"爱你的母亲,这是一个失去了30年母亲的人在和你说话!“这句话,是一位名叫卡里姆的苏联作家在他的《漫长的童年》中所说的。此时此刻,当我即将离开小镇时,这句话突然像风一样飘进了我的记忆。从这句话开始,我最后想说的是,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也有妈妈,不妨抽时间看看。世界不会因为你离开位置的日子而失去秩序,你会发现你在这些日子里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母亲出生于鸡年十一月。
母亲出生于鸡年,又是十一月,正应“十一月鸡架上愁”这句话,所以人们说她是“犯月”出生的,一生都会命苦。
自从我出生以来,我从未见过外祖父和外婆。后来在填简历的时候,遇到了阿姨舅舅的频道,我也很犹豫。问妈妈,妈妈说:都没了!这些家庭成员都去世了,他们的母亲可以安全地活着,成为我的母亲。光是这一点,她的母亲就算命了。
我能记住,第一件事就是妈妈。那次,大约三岁的时候,妈妈正抱着一根擀杖,在正屋踢踏踏面。我抱起妈妈的一条腿,让她为我挠痒痒。我的吵闹影响了她的工作,也许当时一家人都在等着吃饭,所以妈妈生气了,抬起腿,把我踢到院子中间。没等我哭出声来,正拉风盒的奶奶,便一拾身子站起来,抽出擀面棍,打着妈妈。嘴里念叨着:“你敢欺负我们家的小孙子,你忘了你是怎么踏进这所房子的!"
妈妈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也没有回避。直到奶奶的愤怒结束,她的手酸酸的,她才伸出手,拿起落在屁股上的擀杖,转过身,弯下腰,卷起来。
妈妈是怎么踏进我们家的?之后,我听奶奶说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区域,叫黄龙山。从那里经过,从一种疾病到另一种疾病,最重的留下生命。有一年,两个逃亡的家庭,正好在这里相遇。一家人都吐黄水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姑娘,所以,死者在临终前,把这个姑娘托给另一家,做了童养媳。这个男孩有三个,老大已婚,老二长这个女孩四岁,老三小这个女孩一岁,这样,女孩就属于老二了。
虽然这个家庭没落了,但是规则很重。当小姑娘回家时,她不得不知道自己的眉毛是高是低。她先做了一个孩子的媳妇,然后做了一个正式的媳妇,然后就成了我的妈妈。
俗话说,我媳妇做了十年老婆,我奶奶吃了很多苦,成了公婆。算上,我妈进门已经50年了,她应该享受几天的命令。没想到,尘埃比规则变化更快。现在,她也有了儿子和儿媳,但在升职的城市人面前,她只配做保姆。
由于爸爸在外面工作,妈妈曾经三次成为城镇居民,三次回到农村。一次当是1958年,那时号召干部家属返乡大炼钢铁,爸爸带头响应,所以也被评为模范党员。第二次,是1962年的困难时期。第三,1969年,在当时附近的甘肃,有几个城镇居民提出了“我们也有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口号。口号一出来,妈妈就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农村。
无论如何,她现在又回到了城市。她怯生生地笑了笑,像一只受惊的小雀,在城市的屋檐下休息。她拖着自己的病,做饭,洗衣服,买菜,照顾孩子,一刻也不闲着,甚至睡觉的时候还承担着抱孩子的任务。
在她“大跃进”的岁月里,淘铁沙掉进了冰河。从那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凉气,一会儿跳到腰上,一会儿跳到膝盖骨上,一会儿跳到肘部。有一次,凉气长时间停在肩膀上,整个左肩,凉气逼人,举不起来。所有医生都说她的左臂没希望了。母亲终日不停地工作,终于让这只手臂活动起来,直到现在,锻炼就像一个普通人。
父亲一生都是官员,总是被官员困住。这件事对母亲很刺激。在我们当中,如果有人负责一份工作,或者单独做一份工作,妈妈总是又惊又怕。她反复提醒我们谁会被暗算。我们笑了,去年的日历再也翻不了了。妈妈摇摇头,半信半疑。
这可能是因为妈妈不识字,所以看着门口的世界,她很无知。她的少年没有机会学习。当她成年后,经过几次扫盲班,她仍然不知道一个大字。学了就忘了,让人无法理解。
11月出生的这只鸡的生命已经老了。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先为丈夫,再为丈夫、儿子、孙子奉献全部精力的疲惫老妇人,将在异乡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天。她的两个工人的手像鸡爪一样粗糙。她真的像鸡一样,用两只爪子刨食物,给自己,给别人,刨一辈子。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吵吵闹闹,话题转向了一个刚刚去世的女领导,谈论这个女人的美貌和魅力,谈论她们三姐妹的传奇生涯。谈到她去世后,她不想和当过总统的丈夫葬在一起,但她不得不回到母亲的家,埋在祖坟里,静静地躺在父母的脚下,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正说着,突然厨房里抽泣着,竟然是妈妈在哭。她掩饰说,煤气太呛人了,比不上乡下的炉火。
有一段时间,我感到深深的愧疚,我明白我们的话题引起了她的心事。
我们对妈妈的关注太少,甚至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其实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痛苦,自尊,自己的回忆,自己怀念的圈子,但是她不想摆脱这些东西去打扰别人。
我是长子,义不容辞。我要去那个神秘的地方,为我的母亲祭拜死亡的灵魂。我会在那里遇到很多像妈妈这样的人。我会用“黄龙山苍生图”作为总题来描述他们。
来源 / 高建群艺术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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