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行舟：王世贞的大运河之旅(盛文强)

一

帆影漂浮在河面上。那些倒立的白色三角形，每一个都充满了风。拉着帆绳的公立地在下面，听到风在帆布上来回滚动。帆影沿着河流从高到低，穿过水闸，驶入宽阔的水面。远处城墙的锯齿形出口出现在黄昏的雾气中。瓮城的半圆形院墙凸出，消除了四角墙的硬度。看着城市里集中的屋顶，我想到了屋顶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城外靠近堤岸，有三两个村庄闪现。像方盒一样的房子在运河边成簇生长。它们类似于植物。起初，它们是几棵零星的树，很快就变成了一大片。它们沿着堤岸的鹅翅排除，直接扩散到两侧。它们就像运河的花冠。

一个人从船仓里走了出来，几步走到船头。他用手拧着白胡子，看着河对岸的风景。这个人就是王世贞。他从家乡太仓出发，去北京当太仆寺卿。借助大运河贯穿南北的便利，江南士人去北京参加考试，当官，大部分都是从水道北进的。王世贞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嘉靖高中举人的时候，只有 21 岁。

现在年近半百的他，在大运河上交往了十几次。河边的城区和村庄，都是旧日相识。在他身后，一位年轻的后生走了出来，双手端出一张小桌子放在船头，然后盘腿坐着，开始用桌案写画。王世贞回到办公桌前，举起手指着对岸的村庄。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写下来疾走。他先用两条墨线勾出堤岸的轮廓，然后用大画笔的淡墨扫出路面，然后点染勾勒细节。一个长长的屋顶上覆盖着纸的一角，正是另一边的村庄。轮廓刚画完，村子就被船扔在了后面。

海峡两岸的风景，随着小船的移动，频繁地送到画家面前。根据王世贞的想法，沿途画的运河风光足以汇成一本书，甚至可以用来“卧游”——在卧榻上翻看，实现足不出门的旅行。当时大家只知道他写诗，安排戏剧，收藏字画，建造花园。同时，他还参与了艺术制作。和他一起旅行的年轻人是吴门画家张复。之后，他沿着这条路写了一本《水程图》，并为大运河留下了最早的照片。一旦公公老了，舟舟毁弃了，封印在纸上的记忆，也可以一起打开。

二

在《水程图》近乎俯瞰的镜头中，堤岸的悬崖边缘特别显眼，用墨色染色，标明悬崖的明暗背面，加入赭色，模仿湿冷的黄土颜色。人工运河撕裂地面，活生生地挖掘出通道，与天然河流的河岸完全不同。地球上的裂缝占据了画面中心，陆地上显示出板块状的硬质材料，与水的柔软度形成了很大的对比。船所在的空白河面上没有波浪形，船底用笔尖擦出不规则的斜坡，这意味着船浸在水中，空白的味道随处可见，东方模式的含蓄。只有在淮河口水流湍急的地方，才能用集中的波浪形填充画面。看见无边无际的洪水中，浪峰不但跳来跳去，一艘船在破浪前行，或许这就是王世贞乘坐的船。

起初，王世贞邀请的画家是钱谷，钱是文旨明的弟子，尤其擅长画风景。在《水程图》的题跋中，他写道：“维欲记其江城山市，村桥野店，舟车旅行，川涂险易，目前真情实感。工拙妍，则不暇记。“可以看出，钱对这套图册还是有些不满意，甚至有些免为难。至于原因，王世贞在《钱叔宝纪行图》中也提到:“去年(1574)春二月，我进入了太仆，朋友钱叔宝以绘画为余图，从我的小花园到广陵，拿到了32帧。盖余笑叔宝如赵大年，不能做五百里观。叔宝上足说张复，附上余舟而北，所到属图之，是50帧以贻贝，叔宝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加了颜色，或者说是理其映照。"

在王世贞看来，金钱躲在舒适区，不能在500英里外做现实生活素描，只画了32幅，然后这个绘画任务被金钱的弟子张复取代。画了五十幅画，然后交给金钱去润色，让笔墨风格略显相似，师徒二人前后接力，最后合成一册。沿途的重要港口都是采景的，出现了大量的人造物，如城墙、桥梁、宝塔、船舶、闸门、墩台等。即使是占据更大画面的运河河流，也是人工挖掘的景观。相反，传统山水画中的树木和岩石被退化为点缀，这显然突破了中国画的程式化，进入了现实生活中的素描领域。这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图案，没有现成的可以借鉴。所以画面构图有点笨，画图要考虑到整体布局。真的不容易，这大概就是金钱不想继续画画的原因。

今天的大运河，两岸已经是高楼大厦，夜晚霓虹灯像白天一样闪烁，而《水程图》中的大运河还处于古典时期。它穿着粗糙的衣服，甚至有一些鲁莽而狂野的堤岸，几棵古树站在沙滩上。对江南士子来说，运河上的行程并不容易。王世贞写道：“我家太仓，去神都是水路三千七百里。“这么长的水道，你要弯腰住在狭小的空间里，在船上生活近两个月，身体完全交付给河流。旅途充满了晃动、潮湿和黑暗，衣服被异味污染，你不会感到无聊。从水路北进，虽然不必举足跋涉，但安卧舟也充满了艰辛和艰辛。

三

在地势危险的地方，船也要上坡。山东段的大运河，地形突然来了，河水向上抬起，需要逆流而行。地形高的地方，要用水闸储水，时人称之为“闸河”。当水量充足时，打开闸门，船只逆流而行，要用纤夫在岸边拖绳拉。在顺流而下的时候，还需要纤夫在船后挂绳拖动，以免滚动。《水程图》包含了清江浦闸的情况。船只正在通过闸门的狭窄通道。两岸的纤夫弯曲着，弓着腰，脸几乎贴在地上，肩上挂着绳子，另一端与河里的桅杆相连。有时候一艘船需要几百个纤夫。到了“夹冈”一页，海峡两岸地势陡峭，蚁阵般的纤夫在山顶，绳子像蜘蛛网一样从山上倾斜到河里。因为地势的阻碍，纤夫们拉的船都藏在深谷里，被山峰挡住了。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没有离开深谷。只有通过拉紧的绳子，他们才能知道绳子的另一端系着船。夹冈，位于镇江至丹阳的河段，系着凿山的通道，穿过这条通道，船上的人都会暗暗惊心动魄。

闸门里的水一放便空，需要再储水，赶上干季水量不足，储水特别慢。《水程图》中的河闸随处可见。棱角分明的矩形大坝嵌入了山水和乡村，有些僵硬。这也是上一代画家从未碰过的人工景观。储水期间，船只排队等候，它比今天的公路交通堵塞要慢得多。河闸成了明清时期常见的诗歌形象，来自运河的士人反复吟唱河闸，将河闸视为人生的关隘。

与道路运输的驿栈相比，河闸似乎有着更明确的隔离意义，通过时需要长时间的等待。开闸放水时，闸门形成急流漩涡，不注意就会沉迷其中。为使运河保持水量，河工还设计了许多弯道，延长了河流的停留时间，但也提高了航程。河闸拥挤，再加上弯道，行船速度一次又一次地放慢，有急于赶路的行客无法忍受性子，通常要弃舟登岸行走。留在船上的人已经接受了这种缓慢。他们在船舱里读书、写诗、写字、画画，在安静的工作中驱散焦虑。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热闹的狂欢中喝酒和玩游戏来打发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中，王世贞在船上引导风景，让画家张复画画。回到船仓，等待大门的时间，张复不得不在草稿上画画。晚上，船停在码头，他们还在灯下讨论绘画方法，查看图中河闸的位置。大运河沿岸的城市成为主角，每个城市独立成一页，大运河的河流贯穿始终。

王世贞故意留下一部运河的图像史，并有传播给后人的欲望。《水程图》可以是一张旅行地图，也可以是一张太监地图。当然，也有一些舆论地图的乐趣。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的景观可以作为导游地图来观看。来往大运河的人不止一千人，但只有极少数人有心思为大运河留下图像。

大运河似乎远不如自然景观的美丽。有些渡口位于荒村商店，甚至没有写作的景色。比如茶城口的一页，只有丁字形的河流，河面空无一人，没有船只，岸边只有八九间草屋，其余的都是空的。当行人来到这里时，他们是多么孤独。相比之下，是像苏州、淮安这样的繁华港口。画面突然密集饱满，仅屋顶的排列就占了画面的近一半。还有高大的大门，像丛林一样的桅杆密集，填满了河上的空间，可见人迹密集，繁华一目了然。

有时候，他们会乘船登陆，爬上高处玩耍。大运河的水路尽在眼底，但河的两侧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混乱中。从半空俯瞰的角度来看，它一直贯穿着整个水程图，包括攀登的亲眼景观和船中平视的景观。在水上行舟就像在空中飞翔。

四

除图册中可见的风景外，还有更多的冒险。除图画外，还有激流险滩的困难，王世贞被困徐州时作诗云：

信宿维舟阻急湍急，丛祠赛鼓问祈祷。风中的怪石低低地看着，渚枉荒地向后看着。长时间的战斗束书成客计，还呼酒断愁端。彭城近在咫尺，老习惯人间难行。

狂风、急流、险滩怪石时时刻刻出现，内陆运河的航行甚至会像海上一样危险，习惯于旅行的王世贞也忍不住表达了“难走”的感觉。这里可能是徐州附近的吕梁洪。《水程图》里有这一页，甚至河里画了十几块怪石。大运河狂野不驯，至此暴露出凶狠的一面。

但也有悠闲的时刻。另一次王世贞北进山西的路上，有一条水路也是走运河。他仍然从苏州登船，船到镇江，大运河与长江交叉，便顺便游览了江中的两个小岛：金山和焦山。后来在《水程图》中，王世贞命令画家为金山和焦山画一页。金山是一个高岛，民间传说中的白蛇与法海大战，这就是“水漫金山”。不远处，焦山是一个长长的鞍形岛，大片的空白空间是长江水，金焦二山漂浮在水面上，船只四下里来来往往。

王世贞也没想到，在金山之旅中，会遇到神奇的动物，这给水上的旅程增添了不少梦幻。在《适晋纪行》中，他写道：

扬帆到金山，瞬间过去，等待酒到来，振步江天阁，登上妙高台，长啸四周，让人感受到狭小的宇宙和凌天的意义。酒到换个座位，一个小亭子，戏剧和饮料都很开心。它寻求巨大的食物，有几个座位，颜色纯绿，如玉可鉴。

一群人在岛上喝酒，江山形胜助长了酒兴，自然是酣畅淋漓，一只巨大的绿色老头，身上有几个席子那么大。当所有人都在宴会上的时候，老鹰闻起来很香，所以人们从宴会上拿出食物喂它。它的背壳就像碧玉一样，可以照出人影。人类与动物的突然相遇，又是在水边豪饮时，堪称奇遇。从描述来看，这里所谓的乌龟，应该是目前濒临灭绝的乌龟，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龟。那时，它也是水中的霸主，民间俗称“癞脑袋”。水路上有这样一段奇遇，历久难忘。后来王世贞翻看《水程图》时，想来会想起这位远离江湖的老朋友，或许是在画面上横无边际的洪水下潜行。

五

明朝在济宁城北南旺修建堤坝，拦下汶河储水。收获的水注入运河，流向南北两个方向，为运河补充了水量。这一壮举体现在《水程图》中的丁字水路上，三个不同方向的水流似乎被神灵驱逐。南旺有一座分水龙王庙，在当地民间纸马中，这个河神是一个巨大的目标，冠带长袍的形象。在丁字形水路的滚滚浪涛上，他骑着一条白龙。时至今日，船民家中还贴着分水龙王的纸马，旁边还有一个小香炉，里面有三根香。闪亮的香头释放出三缕烟雾，龙王凶狠的脸庞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这类船民正在寻求龙王的庇护，保护船只安全渡过河闸。分水龙王有一座寺庙，斜对着丁字形的分水口。在《水程图》中，我们可以看到这座寺庙的方盒嵌套结构，寺庙入口处有一座牌楼。我们只从画面中看到了寺庙的后墙，以及院子里的层层寺庙。垂柳根植于河两岸，减少了旅途的单调。

各种河闸旁，还有许多像分水龙王这样的闸神。大运河沿岸还有很多寺庙。为了安全运输，海神的祖先也被借调到运河，成为运输的保护神。当时人们也称之为天妃，运河两岸的天妃寺也星罗棋布。还有金龙四大王，他的原型是一条金蛇，因为大运河和黄河相遇，金龙四大王的信念也进入了运河。明初负责治理运河的水利官员宋礼、陈邈等人，也被人们追寻为水神。大运河沿线的神灵在人们心中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们尽职尽责，维持着航线的日常运行。

航线的安全交给神灵，正是因为一路上的安全是不可预测的。在王世贞的空间里，运河代表着命运的轨迹。这一次，当他去北京上任时，“明天帝国之乡会到来，他仍然会梦见自己在钓鱼”。在大运河上，无论是旅行还是回来，都是紧张的人生选择。

六

一路桨到达京郊，画册也到达了最后一页“通州”。当王世贞回到家乡时，从这最后一页往前看是回程的路线。树荫下的小花园是王世贞打造的花园，就像一个天堂，占据了画册的主页。

小花园是北进出仕的开始，当然也是最后隐居的终点。离别与归来之间，主人的不在场，给园林留下了很大的空白，以致亭台楼阁空无一人。江南省雨季，夜间大雨灌溉园林，蔓草猛生。这一精神栖所，却在王世贞死后不久，被切割出售，成为普通百姓的居所，随后破旧荒芜，消失。在现实中，精神世界很难永远固定下来，只有在《水程图》中，才能看到这个逝去的花园。

（盛文强，1984 年生于青岛，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天涯》《花城》《大家》《散文》等，有《渔具列传》《海怪简史》《海盗奇谭》《海神肖像》《半岛手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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