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俊爸爸》独家采访作者马小起

2024-09-05

独家专访马小起(合集)视频剪辑报纸记者罗昕见习生秦一翔李行健(11:47)

"我仍然有点紧张。"

我们零距离坐着，马小起看着镜头，又看着我，“我可以先采访你啊，为什么要采访我？”

她不喜欢被过度关注。2023年，作为“翻译家李文俊的儿媳妇”，马小起开始为更多陌生人所知，因为《收获》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独居明月照江南——想念我的李文俊爸爸》。

“独留明月照江南——想念我的李文俊爸爸”

李文俊是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获奖者。他在翻译福克纳小说时表示，翻译包括《喧嚣与骚动》《我死的时候》《走吧，摩西》《沙龙，沙龙》！还有各种欧美作家的作品，如卡夫卡、塞林格和门罗。2023年1月27日凌晨，老先生安详死亡，享年93岁。

李文俊离开后的第七天，马小起独自走进他的小房间，坐在他的书桌前，用他生前用过的纸笔写下了对他的怀念。她抬头看着父亲的照片，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一道五颜六色的光晕。

在过去的三天里，除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马从小就在那个小房间里度过。她只是想着用文字写下和爸爸一起度过的生活，让人们知道爸爸走到了生活的边缘，面对生活最后一刻的平静与安宁。“这是我错过爸爸的最好方式。”

李文俊、张佩芬小起(中)和李文俊

在李文俊去世之前，马小起很少向外人提及她的婚姻和家庭。当众，她叫李文俊“老先生”，从不叫“爸爸”。

她更少讨论自己，习惯于隐藏自己。所以，即使《独居明月照江南——想念我的李文俊爸爸》早就有10万了。，仍有许多人不知道她写了一个漂亮的字——除了“翻译家李文俊的儿媳妇”，她还是个书法家。

今年7月，本文以《我的文俊爸爸》为名，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在上海书展期间，马小起鼓起勇气，面对读者，谈论文章的创作背景。

无论她去哪个活动，她都会随身携带一支笔、一块墨水和一个砚台。她会当场磨墨，一笔一划地写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拿给对面的每一位读者。如果有读者告诉她这篇文章真的让人哭，写出来需要勇气，她也会哭，不会“谢谢，谢谢”。

“文章的‘火’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那些一般的数据让我感到不安。也有人说我心里歪曲，对父亲的爱超越了一个儿媳对家庭的感情。但是当我真正面对每一个能读懂这篇文章的读者时，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真诚的。面对真诚的心，我愿意坦诚。”离开上海之前，马小起接受了《论文》记者的独家采访。

她严肃地告诉我，有一句话叫“直心回答”，“看着你的眼睛，我能感觉到。我愿意告诉你你想问什么。”

马小起。拍摄：李行健

（一）

马小起从不掩饰，她和李文俊一家最初的相识，有着最现实的考虑。

2010年，33岁的她成为“北漂”的一员，住在琉璃厂周围胡同的一个厕所旁边的小棚子里。她还在琉璃厂中国书店的四合院里租了一家不到10平米的小店，主要经营自己妹妹马新阳的画，自己看书写字。

冬天的棚子很冷，晚上很安静。她没有酒精，但又冷又怕。她喝了点酒，开始背诵鲁迅的野草。她认为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说自己的话。

前几年店铺的收入勉强能维持生计，但后来市场不好，店铺随时会被撤，她不能再住在北京了。在黑暗的时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狗，整天盯着北京的街道。她非常害怕回到山东的家乡，重新度过她出来之前的日子。

正在这时，一位朋友向她介绍了一次相亲。马小起答应了。即使是别人眼中的“捷径”，这也是一条路。

相亲的目标是李文俊的儿子，马小起写的愚蠢天使。愚蠢的天使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因为轻度自闭症，他仍然像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不喜欢看人或说话。

他不知道认识这个姑娘的目的是什么。他问他，只说爸爸让他来相亲。当时马小时候就想，不管怎样，就算做不到，也可以认识大翻译李文俊。

所以认识20天后，马小起来来到傻天使家，看到了传说中的“李文俊、张佩芬俪”。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两个老人会对她如此友好和信任。一顿温馨的晚餐后，老婆婆甚至直接拿出祖传的翡翠戒指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

李文俊，张佩芬，李俪

李文俊和张佩芬的婚纱照

更让马小起“措手不及”的是，傻天使没多久就跟她提到了“领证”，每次见面总是“领证”、“结婚”两个字。

“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太快了。”马小起心事重重。她做了一份拒绝的稿子，决定再次拜访两位老人，并给他们一个解释。

但是老先生说：“不快，他已经找你40多年了”，还拍拍她的胳膊说：“放心吧，他不是坏人。”

"那么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如果你能把字写得这么好，那就不会坏了。放心吧，我会看的。"

沉默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转过身来，向马小起鞠躬：“让你受委屈。 ”

语调淡淡，却一下子把马小起打中了。"不是我接受了什么，而是那些话，我根本无法拒绝。"

就这样，马小起和愚蠢的天使领证了。领证当天，一家四口出去吃午饭。李文俊小心翼翼地问马小起，他不认为他的儿子不会说话。马小起举着酒杯说:“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很有钱；我会张开嘴，同时感到空虚。”

老先生拿起酒杯，摸了摸她，悠悠地说：“等我尘土飞扬的时候，你会看到我的微笑。”

（二）

结婚后，马小起和傻天使有了自己的小屋，每周都会和爸爸妈妈聚在一起，有时还会有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小马开始教傻天使刻章。结果傻天使特别喜欢。他学得很快，很快就能赚钱。他惊讶地说:“幸好我遇见了你，你真的是他的知己。”。

马小起也收获了一个稳定的家。节假日，她总能收到父母的礼物，比如玉耳环、金手镯、火钻...妈妈说:“李文俊不得不让我给你。”马小起调皮地回答:“爸爸做得对。你不给我谁？”

更幸福的是，她有更多的时间阅读和练习书法。父母家的《鲁迅全集》和《沈从文别集》是最早的收藏版和各种著名艺术家的签名本。她见证了父母与罗新璋、薛鸿等朋友的聚会，时不时听父亲聊起他和老朋友的旧事。冯至、钱书、杨绛、朱光潜、季羡林、巫宁坤...这些在书中闪闪发光的名字，在爸爸的叙述中，都是简单而温暖的。

2015年，李文俊、张佩芬与杨绛合影

李文俊的手写笔记(部分)

书画市场不好的时候，马小起也会跟爸爸抱怨。“90%的人会说，总之，我们不指着你养家糊口。既然赔钱了，为什么还要做？但是爸爸从来不这么说。他知道如果我没有自己的小空间写作，我会很痛苦。”

事实上，从“如果你能把字写得这么好，你就不会坏到哪里去”这句话开始，马小起的心就被照亮了。有些人理解她，欣赏她，看到她的固执，看到她的骄傲，看到她的挣扎，看到她的善良。

“你知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被这样尊重过。”马小起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所以，并不是说我接受了愚蠢的天使和他们的家庭，而是我根本无法拒绝。”

“一个单身女人需要谋生，所以她会遭受各种屈辱。我总是有一点生存在夹缝中的智慧。”她轻描淡写地谈到了这么多年前，她对这个世界绝望，对人性极度不信任。

但是和愚蠢的天使在一起，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是放松的，是安全的，不必煞费苦心，假装快乐。

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给了她从小就缺失的一切。

马小起书法作品

（三）

马小起打小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1977年，她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农村家庭。她不喜欢说话。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面。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是同学眼中的“怪物”。当一个转学的女孩想接近她时，一些同学会说:“别理马，她很奇怪。”

奇怪的是，马小起对村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她对文字很敏感。爸爸四处游荡，用刻字谋生，喜欢中医，所以虽然家里穷，但是有一些中药插图和旧字帖。马小起从5、从6岁开始练习汉字。这些文章通常只教两到三遍，她可以非常准确地用孩子的语言来描述里面每个字的含义。

但是父母告诉他，字画文章“没用”，不如学个医术，到处吃一碗饭。所以中学毕业后，她先去了职业学校读了五年中医，然后被父母劝回老家开诊所。

接下来，尽快结婚生子...家里每一步都是封闭的，只有她苦不堪言地在只有她能看到的钢丝上徘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幻想着跳下去。

村里的一个学者告诉她，痛苦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看看村里的其他女人。谁不这样生活？如果你把自己当猪，你就不会痛苦。”

有一段时间，马小起通常会找各种繁重的家务来做，“试着把自己当猪”。然而，她三岁的妹妹马新阳被天津美术学院录取了。马新阳假期回家后的许多叙述，以及从天津发来的各种字帖、相册和小说，立刻粉碎了马小起的心理建设。

"我一看到那些东西，我怎么会这么喜欢，那么爱看，那就是我灵魂深处渴望的东西啊。"

马小起书法作品

有一天，马小起在厨房做饭，一部北京琉璃厂纪录片的声音从电视上传来。她忘记了手中的厨具，直接冲向电视机。看着屏幕上的各种古书画册和文房四宝，马小起想，如果这辈子能去琉璃厂看看，他会死而无憾。

她告诉姐姐，你以为我得了精神病，病得很重。我要去北京！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她带着所有的积蓄——5万元，在琉璃厂找到了中国书店的四合院。

“当时琉璃厂很受欢迎，四合院的小店几乎不可能租到，但恰好是空的。好像已经在等我了。不是我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我。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下雨下雪了。当我走到门口时，我非常熟悉和确定我已经到家了。”

马小9平米的“小桃居”

就这样，马小起开始了她的“北漂”生活。不卖字画的时候，她自己练字，时不时去书店翻沈尹默、周汝昌、启功等大师的作品。

“你知道吗，刚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我完全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当时我就想，大不了就死了也没关系。但是当我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么多我喜欢的东西，我不想死。我想好好生活。”

（四）

认识了李文俊之后，对于生活，马小起有了更深更深的体会。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和爸爸一起生活的八年，填补了我的缺点。他给了我良好的教育。”

李文俊很少谈论过去岁月的黑暗和苦涩。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会时不时地想起那段经历。很多时候，叙述是平淡的，但每次谈到老师和朋友的困难，他都会傻乎乎地骂“杀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甚至越说越兴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像一个被惹恼的孩子。

年轻时的李文俊

在上海锦江饭店前，李文俊

李文俊

李文俊在河南干校

是的，他越来越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每天都坚持自己洗澡，身上没有老人身体的腐烂味道。马小起带他去医院，其他病人在排队的时候说，老人乍一看是个知识分子。

老年人的动作越来越慢，所以他们总能拍出漂亮的照片。有一次，马小起吃了一顿好饭，给李文俊看了她的照片。李文俊看到照片说:“哦，我这么老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以前没有和他深入交谈过生死，但他会在不经意间提到这件事。用他的话说，就够了，随时都可以走。”马小起感慨道:“爸爸经历了太多。他觉得生活就像一件衣服。当他穿旧衣服时，他应该脱下它。该放下了，他就走了。没什么好安排的。”

李文俊，张佩芬，李俪

马小起一直记得2023年春节的下午，她在厨房吃饭，爸爸在客厅听歌，妈妈在看报纸，傻天使静静地陪着她。那天，邓丽君被放在唱机里。锅里的汤飘出香味，邓丽君温柔甜美的歌声也传到了厨房。她一边切菜一边想，这样的好时光更长更长。

不过告别最后还是来了。

尽管挺过了2019年的腹腔肿瘤，挺过了2022年底的“阳关”，但告别还是来了。

在李文俊去世的时候，张佩芬、愚蠢的天使和马小起都在他身边。三人达成默契:不插管，不打扰爸爸；他们用李文俊翻译的第一版《喧嚣与骚动》。当愚蠢的天使翻出一页，大声跌跌撞撞地读第三句时，李文俊的眉毛明显动了三下。

之后，愚蠢的天使为“爸爸没有留下遗言”感到难过，于是马从小就让他在家里找到了《圣经》。她手里拿着圣经对愚蠢的天使说。现在，她翻出一页，闭上眼睛，用手按在哪句话上，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结果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泪流满面。

那句话是：

“我儿子，别忘了我的规则，你的心要守护我的生命；因为他会给你加上长久的日子，生命的岁月，安全。不要让爱和诚实离开你，把它绑在你的脖子上，刻在你的心版上，这样你就会被上帝和世界所宠爱，变得聪明。”

李文俊晚年

（五）

李文俊的离开让马小起感到一种平静而无尽的悲伤，就像一场白雪皑皑的土地真正干净的大雪。“爸爸，好像我们三个又变成了孤儿。”

直到今天，她都不敢再读一遍《独留明月照江南——想念我的李文俊爸爸》。

而且她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起初，她只是想写出来，让喜欢爸爸的人知道爸爸最后的生活状态。

但是文章在“获得”微信官方账号发表后，当晚阅读5000篇文章，第二天早上2万篇，下午3万篇，第三天直接10万篇。了。

马小惊慌失措。“我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说不出来。我感到不安。毕竟这些话对我来说还是很私人的。我想可能很少有人能理解。我好像捅了娄子。”

《独居明月照江南——想念我的李文俊爸爸》于2023年第二期开播，获得2023年非虚构文学榜第二名。

之后，上海文艺出版社找到了她，想把这篇文章写成一本书，马小起的第一反应是：“不要”。

“就像一个歌手，唱了一首歌，走红了，然后四处巡演。最重要的是，我的文章是悲伤和痛苦的。过度渲染，它是庸俗的，偏离了我最初的意图。然而，策划人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他说他想做一本纪念李文俊先生的书，让所有尊重和怀念李文俊先生的人都有一本。”

"你知道吗，那句话，是我无法拒绝的。"

今年七月，《我的文俊爸爸》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

同时，她也知道，文章的出版，会引起更多陌生人的猜测、评价和曲解。

有些人说，她的接近从一开始就没有纯粹的目的。有些人说，儿媳怎么会这么喜欢家公？

他说：“听了这些反馈，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觉得人性的邪恶已经到了搞笑的程度，他们无法体会到如此美好的感情。”马小笑着说：“我可以很勇敢地说，是的，我对父亲的感觉是超越了一般儿媳对家公的感觉。有了爸爸之后，我和没有爸爸之前，就不是一个人了，就是这种关系。我认为这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关系，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追随，它超越了所有可以定义的关系。”

他说：“这些年来，我从未后悔过。我明白愚蠢的天使是我最好的选择，甚至我认为，我们越来越不能分开。